他好像遇见了什么人。
那个人来了又走,不久后又出现,像风像厉鬼,像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上闪烁的红灯。在他愚公移山般试图填补那缺口时,那个人将斧凿与石块递到他手里,目光湿润而执着,好像真要陪他走完这段路。
可他记不起来了。
他不记得了。
他一颤,在冷风里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准确来说,除了自己,这属于“过去”的空间已经不在有人了。南乡子已经吃完了早点,步履轻快地去往了十年之后,其他人也各自离开、一往无前,只有他……只有他还被困在此处。
雪渐渐变大,落到了他鬓发上。
孟微之竖起了大衣领子,一步一停地走下台阶。没有目的,没有退路,他向着飞雪之中的广场走去,霎那间被染白了头。
怎么就……下这么大的雪呢。
老师说,虚拟世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进入者的潜意识。天气、温度、地形,都随着思维变化。
他心里在下雪吗?
为什么而下呢。
越过广场就是理学楼,他没什么去处,就轻车熟路地往302去。一路上的廊道变得比记忆里长很多,他一路走,忍不住注意到昏暗之中闪烁的红灯——眼睛,小型的太阳,或者随便别的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回头推开了302的门。
投影屏亮着。
“谁?”
隔着几米,他看到那数排空荡的座椅当中看到了一个背对自己坐着的人。
孟微之瞬间紧张起来。他握紧了门把手,向后退一步,与此同时那个人回了头。在略显微弱的投影屏光映照之下,那人的轮廓清晰了些,孟微之在那一刻先看到了那双眼睛——他忽然确信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就在此地,可惜不记得此人的名字。
手松了松,门在身后关上。
他一时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一个已经没有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活人,比什么都更吓人一跳。可这个计划外的家伙只是看着他笑起来,而后回过身,安安静静地待着,似乎在等着他坐到身边来。
“你想看什么电影?”
那个人问。
“我只想问你是谁。”孟微之摇了摇头,小声说着,做到了他身边。屏幕旁的窗外大雪纷飞,他不看光影只看雪痕,耳畔听到那人又嗤笑一声。
“我忘记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可以给我起一个。”无名氏笑道,“如果嫌麻烦的话,我也提供给你一个名字作为参考——江南树,江南就是江南,树就是树木的树,怎么样?”
“你这不是记得吗?”孟微之有些不满地看他,忽惊觉自己好像十分熟韧地和这个陌生人搭起了话。他忍不住退了退,后颈出了些汗,再试探着问:“我不太认识你——你是我在未来会见到的人吗?同事?还是……一个程序?”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如果你是我的同事,或许你会记得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倘若宇宙确有第一推力,我们出现在此也应当有个理由。”
那个叫江南树的青年靠在椅背上,就这么看着他,听他说话。这小子长得很好看,孟微之不自觉地多看了一会,惊觉江南树也正盯着自己,不觉脸一热。
“我们在这等雪停。”
江南树道。
“等……等什么?”
“雪停了,好走路,就这么简单嘛。可能看完电影,雪就不下了,所以我问你——”
“不看。”孟微之也靠在椅背上,侧脸看他,“我知道这里的电脑上其实只有两部片子,《星际穿越》和《盗梦空间》,我已经看过好多遍了。”
“可我没怎么看过啊。”
“前者讲了人类的情感,那种穿越时间的亲情;后者么,可能是真实和虚拟、过去和未来交织,”孟微之眯着眼,“对我来说,可能都是以后无法回避的命题——所以它们对我而言很重要。”
室内温暖,他也有点困了。簌簌的雪声像玉碎,融化进了身侧人的呼吸。
“其实我是从十年之后来的。”江南树道,“换个说法吧,我认识十年之后的你。你现在是本科快毕业吧?”
孟微之一愣,立即点头。
没有人真的能抑制住对未来的好奇,尤其是当那未来和自己相关。
“看来,虚拟世界应该成功了吧?”他没忍住,接着问,“项目的名称叫什么?我具体在做什么工作,你呢?还有,老师他身体还好吗?南乡子呢?”
话音未落,他听到一声轻叹。
“……你为什么叹气?”
“南乡子在外边搞监测,没他的话,咱俩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江南树望着他,“但你现在看到的我不是测试员,而是一个提前安排好的程序。我是来和你暂时道个别的。”
什么——道别?
“没事,我会待在这,直到雪停。”
江南树道。
“未来的不确定性很强,我不想让你此时就去接受那些……那些负面的信息,这对于你的潜意识稳定并不利。”他又笑了笑,说,“我说我是来道别的,因为……不好意思,又背着你偷偷做了决定。我的脑子里有一枚芯片,取出来的话风险很大。其实不取出来的话风险更大,我也想赶紧让自己和这一堆破事从物理意义上脱钩,所以还是决定去做个手术。如果运气好的话,桑干再也不会有秘密,我也会……长命百岁?说不定呢。”
孟微之看着他瞳孔中闪烁的那一点,逐渐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不知道背景,有些缓慢地咀嚼着那些字眼,最后道:“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