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里边。”
外头风声很大,将木叶吹得乱坠。
孟微之背靠着壁上浮雕,头已经不能再往后仰。他皱着眉头看江南树,面颊侧贴上了面前人的手,那手烫得吓人。
“在万仞台,”江南树紧挨着他,让他几乎上不来气,“你和那双面妖鬼相斗、坠下高崖,你还记不记得?”
孟微之含糊地答应,缓了一会,道:“你是不是跳下来抓我了?”
脊背被人一把抱住。
“我以为你入凡,是为救我而损害神魂。”江南树压着声道,“我以为我害你陨落成凡人,结果你在我面前又死了一次,我怎么可能”
孟微之伸手去摸他的脸,手指一动,便触到了他落的泪。
手腕被抓住。江南树微蹙着眉,似乎忍耐了许久,再将头埋入孟微之怀里。
“不要再有一次了。”他轻声说着,“不要再去了,交给我吧……让我来吧。”
孟微之神识涣散,可听到这话时,也本能地一愣,问:“什么?”
江南树没再回答,只吻了上来。
恍惚间孟微之听到碎玉响声,他垂眼看了看,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猛然又瞧见那群玉长珠居然攀附到自己腰间,好像是有了意识一般,蛇一样滑过衣衫,上来把他双手死死捆住。
“你这是做什么?”他顿时醒了一半,“别拿他捆我!”
“你要想挣开,那可太容易了。”江南树抬起脸,红着眼看他,“可你一动,这珠子就散了。”
孟微之哑口无言,任凭那珠子造次,等到实在忍不下去时,他口中急念了几句,那珠子霎时认错了主人,也没个好主意,直接将他同江南树绑在了一处。
他象征性挣了几下,冲着江南树一笑:“不是我弄的。”
“就是你。”江南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就是你想和我绑在一块,想我留在你身边,是你说的你好爱我。你懂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做什么?”
“我当然懂,我可是——”
“那我不愿同你说的事,就不要再查了。”江南树近乎祈求地去吻他的唇,“初元,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什么意思?
孟微之有些糊涂。
等到那束缚松开,他也没反应过来,只是顺势将袍服都解下。那串珠子没闲着,被他容下大半,露出一些来,让江南树抓在手里。他几乎说不出成段的话,紧盯着江南树,摸索着去抓他的手。
真矫情,他在心里骂,分明苦的是我,你倒哭个不停。
他杀我!
钟声远远地响起来。孟微之已然将醒了,皱着眉一动,手臂处便被凌乱的衫袖勒出痕迹。他睁开眼,将勉强挂在手肘处的衣衫自江南树身下拉出来,曲起身抹了把脸,有些茫然地看向厢房开裂的墙壁。
“不再歇会儿?”耳边有人说。
旋即他被拽了下去。
江南树好像还没睡醒,半抬着眼,拿手去摸他黏着湿发的颈侧。好像是故意的一样,这人袒出一半肩颈,上边都是些……痕迹。
“把衣服穿了,”孟微之半天憋出一句废话,“仔细着凉。”
江南树笑起来,好像是在嘲笑他真把自己当了凡人,说了句“得令”,翻身把他抱在怀里。闹了好一阵,孟微之气急败坏地推搡着他,要下地去找外袍,又被江南树拉回来。
脚踝给人握在手里,他脑子里一下闪出些画面来,心神摇曳得厉害,眼睁睁瞧着江南树像对小孩似地给他穿上鞋袜。那动作很小心,像是怕碰疼了他,而身后抱着他的人则得意洋洋地道:“再乱动,把你捆起来。”
孟微之乜他一眼,跳下地去,将自己的外袍拾起来。
“下次不准了。”他说,但好像没多少底气。
阳光自门缝中散进来,他将门一开,抬脚便踏在松软的落叶上,而一阵风过去,眼前便是蝶舞翩翩。光景是好光景,他驻足看了好久,再回首去,就见江南树坐在卧榻上看着自己。日光下落,给他镀上一重金身,隔着光尘来看,好像是一座等身造像。
“你别动。”孟微之说。
他长久而留恋地看了江南树一眼,转身往堂前去。药框子被召出,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响,孟微之伸手从中掏出了那两段枯枝。断枝相合,灵起风生,再睁眼时,手上已是一把长剑。
好像是千钧之重。
孟微之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折枝化神,美谈也好成谶也好,他本不该在乎。可三千年前太无心随意了,这因果今日沉沉落在他肩头,害他手捧长剑、走向江南树时几乎一步一停。
最得意的造物,最亲密的爱人。
他分不清了。
长剑落入江南树怀中,铮铮地颤动几瞬,便和顺地安静下来。孟微之竟有些不敢看江南树面上的神情,顺势跪坐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只要我不理睬,天宫之上的那场闹剧很快就会结束。”他道,“我所说的事一定能做到,江桐神君归元之日就是你我重踏天庭之时。一切会完好如初,我有的是办法——”
“大天尊无所不能。”
耳边是江南树笃定而柔和的声音。
他一手怀剑,俯身把孟微之抱回怀中。仿佛万物寂灭,落叶簌簌,孟微之余光看见江南树另一手紧攥着长剑柄,手腕似乎微微颤抖。
剑身之上,绽开点点白桐花。
冬至来得很快,游神之事也是惯例。平泉寺新供的这位神明其实是旧神,陈丹迟便张罗着将古旧的江桐神君像寻出来,抬在游神队伍之后,前边开道的依旧是各路常司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