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
他有些犹豫,看着她,没再说下去。
江南树在后边坐了下来,抓着扶手,勉强将自己固定住了。不算宽敞的机舱里陷入了另一种寂静,孟微之不知该如何接话,而杨徽摁熄了屏幕,有些疲惫地向后一靠,低下眉眼看了过来。
“他可能会和我离婚。”她低声道,“但我没办法了,老孟,我爸已经病得很重了……他要一个机会,一个最好的机会。”
桑干计划北京总部。
孟微之一进大厅就看到了陈舟,她终于穿得精神了些,但面上还是浮着薄薄的死气。他什么都不愿多说了,上前就问道:“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什么别的解释,但陈舟重重点头。
“我明白你之前的意思了。”她道,“可能是我疯了,我当时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听顾组长说……在和上面那些人开会。”陈舟领着他向里走去,“彻底关闭桑干是一项系统而复杂的工作,在没有原始数据的情况下,老师是最了解它的人。”
“我也很了解!”孟微之压低声音,“他们这样做,是让老师死后都不得安宁……”
“是他自己想回来的。”
二人一齐抬眼,孟微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老者,他在精神病院醒来后同他说话的人。
“怎么称呼您?”
“我是技术组0002,你不必知道我的姓名。”老者道,“求长生不老,人之常情。原则上他会被销毁,但我们现在需要他。这不难理解吧。”
他拄着拐杖,走上前两步,道:“那个颅内有芯片的孩子,你过来。”
江南树站在孟微之身后,闻言却没有动。
“你知道,”0002指了指廊道尽头那扇虚掩的大门,“他们在讨论什么吗?”
此间分明寂静无声。
“除了魏奇,这世界上曾有一个比他更了解桑干系统本质的人。这个人做了一系列实验,收集了最基础的数据,并完成了桑干计划所需的源代码,最后自杀。”
话音未落,孟微之立刻道:“但江文会生前没有参与过意识采集,数据库里没有他……”
“但孩子,你参加过。”0002看向江南树,“辅以其他信息,可以起码复原出一个数字人。”
“我不同意。”
江南树道。
“所有人都知道你颅内的那枚芯片,”0002转过身,缓慢地向那扇门走去,“但魏奇坚决不同意在高风险情况下对你进行任何形式的手术。他说他愿意放弃证明桑干的稳定性,但要对你负责,因为他曾是你的监护人。”
陈舟转身走了,似乎身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不过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孟微之看向江南树,而后者正在凝望那罅隙间透出的一线光。
“其实还有别的办法。”
说完,江南树绕过0002,疾步跑向那个会议室。门被拉开,过于辉煌的灯光叫跟在一旁的孟微之伸手挡住眼睛,过了半晌,才看清那块巨大屏幕上的人像。
虽然他从没见过,但可以肯定这是江文会。
那些坐在台下、西装革履的人都回过眼,会场里只有门缓缓关上的微弱噪音。江南树就站在那里,孟微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得这一幕莫名熟悉——好像是幻境中江南树的记忆,少年在那个雨夜,面对着即将吞噬他的汹涌湖泊,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啊,看看是谁来了。”屏幕上的那张脸浮现出一个逼真的笑,“我的小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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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这个帽子戴上。”
“我不会。”快满十二岁的江南树坐在手术椅上,脚尖碰不到地。他摆弄着手里那顶花花绿绿的帽子,将纠缠在一起的电线仔细地分开,而江文会正在一旁摆放刚用完的磨砂膏与酒精。江南树的头发被剃得很短,此时已经贴满了电极片,远看像一个小机器人。
推车被拉远。江文会拿过他手中的脑电帽,利索地将其罩在江南树头上,顺手抄起了一旁的针管——针管里都是凝胶。
“有点痛。”
钝针接触头皮时,小孩皱着眉头道。
“你想做国王吗?国王是不会喊痛的,国王很勇敢。”江文会笑起来,轻轻地摸着他的脸,“你比爸爸厉害,爸爸第一次戴这顶帽子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被人家按着洗头的时候,腿就控制不住地抖。”
“那你为什么还有戴这顶帽子?”
“因为有不得不做的事。我不想扬名立万,但我希望在我死后会有人记得我。”江文会握着针管,压了下去,“我们的小国王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爸爸,是不是?但你不会觉得孤独,会有很多人瞩目你——你是天才的、特殊的、危险的,你会在你看不见的保护下度过一生,不用像普通人一样……不用像我一样。”
面前的黑屏中心出现一个加号,上面一行字写道:
请注视此处。
凝胶注射通常长达四十分钟。几年下来,江南树能做到纹丝不动地熬过这个过程,并且保持头部扬起,以保证脑电帽不会移动或掉落。
“你比妈妈做得更好。”
江文会放下注射器,脱掉手套,将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面前黑色的屏幕反着光,映出他们父子的影子——一高一矮,面目模糊。
“今天是最后一次。”他道。
“你保证?”
“嗯,过一阵子,爸爸亲自给你做一个小手术。”江文会垂下眼,“很快的,只要二十分钟。——你快过生日了吧?那时候爸爸就把这整个实验室都送给你,以前不让你碰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