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玠仍旧扛着孟追欢不动,他厉声对赤豆道,“滴水未进正好,本王就是喜欢娇柔的!今日谁要拦本王,本王就将他的脑袋砍了。”
说罢院中仆从便都不敢动了,只能任由李承玠将孟追欢放在他那匹浑身花斑的于阗马上,他便牵着马,将孟追欢绑在马上招摇过市。
孟追欢将自己唱挽歌之才发挥了十成十,她一路上声音哀切,却哭声震天,甚至自带韵律节奏,确保每一个人都将他们二人的肮脏事听得一清二楚。
“枉我嫁作人妇未十载,白头偕老之愿犹在前。夫君忽而舍我去,魂兮魄兮捉摸不定,身如蒲苇无所依。”
“吾儿孱弱罹多病,顽疾不治撒手去。我父新丧不过数日,遗容尚未殓,挽歌不曾绝,却要遭你个畜生狼马强夺入帐!”
李承玠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到马前拍了拍她的屁股,他低声咬牙切齿道,“孟追欢,你这也唱得太过分了!”
孟追欢小声道,“怎么过分了,反正我俩偷情的艳词早已传遍大小里坊,唱一唱我的悲惨遭遇怎么了?”
李承玠瞪了她好几眼,从怀中拿出一张绢帕,塞到她的嘴里堵住,“反正不许这么唱。”
孟追欢待李承玠前去牵马后,便将口中的绢帕吐出来,她仍旧一路放声高歌道,“皇天王权无眼枉作天,日月高悬无情理太偏,只剩我孤弱女子泪水涟涟!”
孟追欢这么一路唱到了秦王府小院,她唱得嗓子都要哑了,忙让二平替她倒了好几杯茶喝尽了。
孟追欢见李承玠面色不善,忙捧着茶盏到他面前,“阿玠,你要喝吗?”
李承玠接过她才饮过的茶盏只抿了一两口后道,“真没看出来你唱歌还真有一套。”
“那是自然,”孟追欢歪头看向他道,“不然怎么会选我作挽郎去丧仪上唱挽歌。”
李承玠三步两步便走到了孟追欢身前,他自上而下望着她,逡巡的目光竟让孟追欢有几分不自在,孟追欢抱紧了自己身上的麻衣,她不忘点上他几句,“我还在守孝呢。”
李承玠垂下了头,坐在孟追欢边上,他让孟追欢将头倚靠在他身上。
李承玠伸手替孟追欢将那身抽了丝的戴孝麻衣脱下,又哄着她躺倒在被子里,将小院中的烛火都吹熄。
他的手在孟追欢因连日哭泣而有些红肿的脸上来回摩挲,在黑夜中他轻轻吻过孟追欢的眼睛,“欢娘告诉我,这么唱是为了向敌人示弱,等他们露出马脚来,还是欢娘曾经——真的有那么几刻,觉得我曾经欺辱了你?”
孟追欢喉头微沮,她捏住李承玠不如从前光洁的手后道,“你是说,上次中秋夜,还是从前在营帐中?”
孟追欢不等李承玠开口,就将头埋在李承玠怀中,“我没有不愿意,我都是愿意的。”
:祖宗家训不敢忘
孟追欢自那日在亲仁坊长街上唱了这么半天后,便只在家中打理着父亲的丧事。
孟白甫的遗体已然被放入棺中,孟追欢与孟白甫做完最终的道别后,这才封棺出殡。
孟白甫的墓志铭由孟追欢亲自撰写,她本该花重金请天下大儒方能概括她阿爷“天纵诗才惹人羡,醉里吟诗三百篇”的一生。
可她却觉得,若自己为他写墓志铭,他在天上也会欣慰快活吧。孟追欢删改几番,又在他阿爷的灵位前给他念过了,这才着人去刻碑文,准备好墓葬之物。
她做了半辈子的挽郎,衰颜随棺送葬了无数次,撒板鸣锣唱尽了长安权贵的挽歌,却换不回她对生死的淡然。
出殡之日,孟追欢披麻在前,引魂幡随风而舞,唯余心腹如刀剜、寸寸断心肝。
待孟追欢为她阿爷的坟冢添上最后一捧土时,风乍停引魂幡止,魂兮魄兮终归于杳冥。
李承玠在孟白甫的丧仪期间,又重新做回了孟追欢最温柔体贴的爱人。
他会在她为写墓志铭直接昏睡在桌案前的时候抱她回床,他会在孟追欢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时候拥她入怀,他会哪怕被火呛得咳嗽不止,仍旧陪着她一起烧纸。
关于烧纸这个话题孟追欢却显然有不同的想法,“照夜白,你看看,现在我们俩名义上的孩子是李钦训,他就是个只会吃饭睡觉的小胖子,肯定不会给你烧纸;而我们的亲儿子孟祚新又被关在太极宫中,他又不认你作父亲,以后肯定也不会给你烧纸。不如这样,我提前给你烧一点,免得以后你去地下没有得花!”
“你有空考虑去了地下有没有钱花,不如考虑考虑我的名声吧,”李承玠却不想理会她的这些奇怪的想法,“我现在每日巡营,都有军士用莫名的眼神看着我,昨天还险些被一个孀居的寡妇泼了一身的粪水,元昭仪还将我宣入宫中指桑骂槐地说了我半日——”
“你本来名声就不好,也不差这些……”孟追欢刚想安慰他两句,却被门外的王向娩将话都堵在了口中,“欢娘,我就说赤豆诓我,这么青天白日的你肯定没睡!”
孟追欢听到此声,被吓得一哆嗦,王向娩可是嘴巴上没个把门的,她忙将李承玠拉起来往屏风中藏去。
李承玠身材颇为高大,便是站在屏风中,仍能看到半个头,孟追欢忙低声呵斥他蹲下,李承玠这才不情不愿地缩起来,孟追欢又取了些衣裙搭在屏风处将他遮掩上。
孟追欢这才从那海棠春睡座屏后捏了素绢走出,见王向娩与崔玉珍向她遥遥行了个插手礼,她回礼后便招呼着她们二人一同到屏风前的月样杌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