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杨微兰的只有短短一句话——她是这世上最薄情寡义、最自私自利的人,圣人让你杀她那你便杀吧。
孟追欢未与她祖母回信,只是将这封信放在烛台上烧掉了。
在李承玠恨不得偷了虎符自己出兵迎敌的这日,胡其泰的使者终于来到了帐前。
那是个满面雀斑却身姿挺拔的中年女子,持符节只带了两三人马便站在伊州城门之前,她标准的汉话暴露了她自长安而来,“突厥使者,求见周清烈将军!”
周清烈很快便着人设宴款待了这名中年女子,她自称宝音图,是突厥可汗胡其泰的使者,她坐于上首,不卑不亢地向营帐中众将领敬酒。
宝音图聊草原风光旖旎,说青毡帐中胡曲,道走马逐羊射雕,就是不说胡其泰和扎那之事。
突然宝音图看见了坐在李承玠旁边的粮草官孟追欢,她盯得热切火热,将孟追欢看得心里发毛,她只能开口对宝音图解释道,“我也是女子。”
“我知道,”宝音图突然愣神道,“你是太原王氏的人?”
孟追欢摇摇头,她已然猜出了这名女子的身份,但从信中来看,她的祖母与她颇有几分龃龉,她不想认。
却听李承玠已然喝得有几分薄醉了,他向宝音图解释道,“这是我的妻子孟氏,她是军中粮草官。她的祖母倒是出自太原王氏。”
孟追欢在桌下狠狠掐了李承玠一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人。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宝音图微笑饮酒。
“你是王静熙的孙女?”宝音图总算是将今日装了半天的有礼有节的面具撕下,出言不逊道,“她给那迂腐书生生了那么多孩子,她现在一定很老吧?”
孟追欢抬眼看向宝音图,宝音图明明和祖母是同一辈的人,塞外的风沙没能折损她的桃李容颜,可是抚育过三子五女的祖母,却让霜雪爬上了她的白发。
孟追欢轻轻一笑,“我的祖母养尊处优、容颜如昨。”
“你是她哪个儿子的女儿?”宝音图扣着脑袋想了想,竟露出一二分少女的情态,“估计是老五的,她说她的小儿子是个大诗人,还娶了贵妃的妹妹,生了一个多乖巧可爱的孙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承玠却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一紧,她一个前朝公主,这是在长安安插了多少探子,才能将她们家的事知道得如此详细。
宝音图又举起酒杯与孟追欢碰杯道,“你不是诗人的女儿吗,昭君出塞的诗会吟吗?”
“我吟不了,”孟追欢对着宝音图笑了笑,“我觉得那些诗人,写得不好。”
宝音图抄起酒壶就坐在孟追欢前面的桌案上,她捏住孟追欢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为什么不好?”
“因为我觉得,弹看飞鸿劝胡酒
出自王安石《明妃曲》
,”孟追欢倒上一杯酒递给宝音图,“在那些士大夫的眼里,和亲的女子,或是该在失意中蹉跎半生,或是干脆该在失身前投河自尽。他们那短促的见识让他们想不到,一个异族女子,在草原上也有自己的史诗。”
“这些在草原上放羊的人,父死嫁子、兄死嫁弟,人像牲口一样在毡帐中爬来爬去,”宝音图接过她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在孟追欢与李承玠之间来回扫视着,“我忘了,你也是寡妇二嫁,照夜白,你这样的人估计也不管什么伦理纲常。”
若是别人在李承玠面前说这些话,他定然要一拳头挥过去。可偏偏这人是突厥使臣,李承玠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心中默念三声“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孟追欢伸手挡住欲发怒的李承玠,她抬眼望向宝音图,“城阳公主,你今日来我军帐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城阳公主,好久远的名字,亡国的公主也是公主吗?”宝音图摊开手道,“我今日自然是代表大汗来和谈的啊,我只带了两个随从,还不能看出我的诚意吗?”
陈定国呵斥道,“你既然知道你是亡国公主,还敢只身入我梁军帐中?喊胡其泰来,这件事我们要和他谈!”
“我夫君身体不好,在毡帐中养病,”宝音图说罢便轻轻笑了笑,“陈将军这么想见我夫君,直接带着人马出去找不就好了,小心些别在大漠里迷路了。”
李承玠听得她的调笑,不由笑出了声,陈定国也因为自己时常迷路之事,有些羞恼,重新坐回去瞪着宝音图。
周清烈举起酒杯上前道,“城阳公主,可汗的条件是什么?”
宝音图环顾四周道,“我们一同出兵,打杀叛贼扎那,将那群契丹人赶回他们的老巢。事成后,我们突厥奉大梁皇帝陛下为天可汗,每年两次往长安朝贡贸易,开启边境互市,签订三十年互不侵犯协定。”
陈定国不屑地笑了笑,“波斯有宝石、林邑有象牙,你们有什么?羊皮和草料吗?”
“我们有马,有你们中原人费尽心思都想得到的高头大马。”
宝音图突然望向赵冲,赵冲人称矮子将军,哪里都好就是身高只有五尺,时常因这事被人耻笑。
“我们每年都会向大梁纳贡三百匹种马、三百匹牝马、以及你们梁朝皇帝想要的天山汗血之马,”她对着赵冲眯了眯眼睛,“你们用它们杂交也好,配种也好,以后就不用骑中原的矮脚马了。”
“嘲讽我干什么?”赵冲突然开口道,“我从来都是主和派的!”
李承珩对着周清烈拜手道,“主帅,此事恐怕还是要向长安去信一封……”
周清烈敬了宝音图一杯酒,“城阳公主,我们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