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忧民放下象牙筷,正色道,“说来听听。”
“程中丞当真不知道民生维艰?当真何不食肉糜吗?不过是他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的脑袋。”
孟追欢了然道,“郑相公的学生,均是来自北方的豪强大族,就算不是本枝,也是沾亲带故的远房。这些人族中多强夺土地、谎报田亩、偷逃赋税之事。利益当前,谁又肯服软呢?”
李忧民捏了捏太阳穴,“那孟舍人以为该如何办?”
孟追欢正欲开口,却听这时候,宇文飞燕放下碗筷,认真地对李忧民道,“我听懂了,你凭什么说我没听懂?”
李忧民却不理宇文飞燕,还是看着孟追欢,势必要她想出个法子来。
孟追欢扭头看着宇文飞燕,“皇后娘娘以为该如何办呢?”
“我听着你们说的程中丞,做的事情和后宫里争宠爱、争位份的妃子并无不同!”
李忧民却是不屑,“朝廷中理政议事的大臣,如何能和天天拈酸吃醋的妃子比?”
孟追欢笑眼盈盈地看着宇文飞燕,“皇后娘娘不如说来听听。”
宇文飞燕不顾李忧民,便掰着指头数道,“承欢殿中分别住着刘美人、萧才人、冯宝林,他们却经常抱团欺负宠爱比较多的王美人。”
李忧民打断宇文飞燕,“什么叫宠爱比较多的王美人,朕根本都不记得这是谁了。”
宇文飞燕疑惑道,“你昨天不是还在自雨亭前看王美人荡秋千了吗?”
“什么叫看她荡秋千,是她占了阿训的秋千,害阿训没有秋千玩了,我让她起来,”李忧民摇头道,“再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王美人。”
“这不重要!”宇文飞燕夹一块儿肉就要堵住李忧民的嘴,“然后我便升了刘美人为婕妤,又将圣人每日垂钓的时间地点都告诉她,这样她日日都可以见到圣人,他们这三个人现在日日都在吵架,就没有心情去欺负王美人了。”
李忧民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所以是因为你,我每天钓鱼的时候,附近都有女人唱歌,把鱼全都吓跑了!”
“刘婕妤就算不唱,你也钓不上来!”宇文飞燕撇了撇嘴,“你就当为后宫和谐出一份力吧!”
孟追欢笑了笑,起身对着李忧民、宇文飞燕二人拜手道,“多谢皇后娘娘,臣想到法子了。”
“这些反对新法者便如刘、萧、冯三位妃子一般,逐利而来,自然也会因逐利而散。”
孟追欢抬眼望向李忧民,“臣请旨,升任御史中丞程文州为御史大夫,更重要的是,由其统领御史台官员,纠举变法中擅自改易新法、以新法谋私利之人。”
李忧民眯了眯眼睛,“朕竟不知,这世上竟还有,为自己的政敌请官的道理?”
孟追欢语气轻快,“圣人放心,他们很快,便要如承欢殿一般分崩离析了。”
用过午膳,李忧民大踏步迈出蓬莱殿后,他在内庭中越走越深,看着眼前承欢殿的匾额。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把打扰他钓鱼的人给抓起来。
:莫要唱红杏出墙
程文州生于一个衰亡与机遇并存的时代,无能的皇帝面对南下劫掠的突厥人摇尾乞怜、奉上金银;软弱的朝廷等待着各道崛起的新主将他们收于囊中。
弃笔从戎的传说从来都只存在于史书中。他焚膏继晷、兀兀穷年,将编竹简的木绳磨烂,将翻卷轴的书几坐塌。
他学习到了儒家的智慧,却没有儒家的迂腐,他能很好的运用书卷上的学问,而不是成为书卷的奴隶。
程文州从来都以为,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腰金衣紫作宰辅公卿,才配端坐在政事堂之上指点江山说王侯。
直到那一日起一切都变了,靠着卖弄风情、私通皇子上位的女人也能入政事堂议事;出身寒微、耕地放牛的田舍小儿也配攘斥于他。
圣人呵斥的那一刻,诚然他是惊惧的,但惊惧并不代表着妥协与顺从。从圣人决心变法起,他就做好了遭斥责、遭贬谪的准备。他想他将成为回狂澜于既倒的直臣,他注定名留青史。
隔几天而来的却是升任御史大夫,命他总领纠举变法之事的诏书。
在程家正堂下跪接旨的时候,他不见欢喜神色,只觉得冷汗濡湿了衣襟。
几十年来的政治嗅觉让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变法中出了一点岔子,一点他未发现上报却上达天听的岔子,便是他失职渎职。
程文州正在书房中踱步思索着对策时,却听门外小厮通报,他忙敛了敛神色打开房门。
一黑袍男子徐徐入内,程文州忙拱手道,“师兄。”
那人取下头上的罩衫,露出皱纹横生、面目威严的一张脸来,居然是长孙腹剑,“师弟如今官运亨通,何必这样的客气。”
程文州揉了揉手,眼神逃避游离,“我哪里能知道圣人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呢?”
“是嘛,我可是从师父那里听说,圣人将你召你入浴堂殿说了一下午的话,出来时,还赏了你半斤龙井。”
程文州不便作答,只是推了推眼前的茶盏,“我记得师兄平日里最爱碧螺春,特地为师兄备下,师兄请用。”
长孙腹剑轻轻举起那青中带绿的越窑茶盏,清高净甜,回味悠长,长孙腹剑却迟迟不饮,而是正色对程文州道,“文州,你知道龙井和碧螺春之间的区别吗?”
程文州踌躇道,“在品茶上我不如师兄。”
“龙井和碧螺春同是绿茶,同用炒青之法,都有山水相滋养,但制成之茶却大有不同,”长孙腹剑继续说道,“龙井平尖,光滑似剑,其味甘醇;碧螺春上生白色绒毛,卷曲如螺,其味清香。可这世上总有些不懂茶的人将他们相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