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查看着画卷,意识到这副画应是多年前画就,但显然经过精心的装裱和保存,因而还是最初的模样。画卷右侧提着四句诗,前两句是“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后两句则是“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老伯给他的信写得极简单,只短短三字:“是他吗?”
这句话明明是问句,却透着种难以描摹的笃定之感,让云出岫悚然一惊,隐约觉得事情颇有点细思恐极。这个时候,原随云也凑过来,随意扫了一眼画卷,随后笃定的告诉他:“这是老伯亲笔所画。”
“不是,你居然认识?!”
“每年我爹的生日,老伯都会打发人送一副他亲笔所书的字画来作为礼物,几十年来,风雨无阻,我爹的书桌旁边挂的就是他画的寒梅图。”用钱能买到的礼物得来都叫容易,都不如这样亲笔的书画来得情深义重,也难怪多年来两人各居关中和江南,难以相见,也仍然保持着如此深厚的情谊。
然而,被他这么一说,云出岫只觉得天旋地转,登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桃花林!一定是桃花林!原来,不仅是他,他的师父,也曾经是一个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士!
他回想起自家茅屋旁的几棵桃树,以前他只以为那是随意栽种的装饰,现在却越想越觉得诡异。还有他之前返家后,玩笑一般在师父面前自称打渔去了,实则就是以桃花源记自喻,当时师父是什么反应呢……难道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
“不会吧?”他捧着木匣,浑浑噩噩的被阿九推出屋外。水母阴姬走上前,怜爱的摸了摸他带着玉镯的手腕,看得一旁的宫南燕如遭火焚,手一直都搁在腰间的剑柄上,显然是在拼命按捺自己心头腾起的妒意。
“不会吧?”云出岫还在喃喃自语,一副回不过神来的痴傻模样,让水母阴姬看得颇有些嫌弃,忍不住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重重一扣。“醒醒吧!当初劝我的时候,你倒是巧舌如簧,大道理一套又一套,怎么到了你师父这儿,就全然不行了?”
“那不一样啊!”云出岫好生委屈,跟她抱怨道。“这就跟我爹突然告诉我,其实我还有一个爹一样,天啦,而且,那个爹还是老伯?!”
他就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啊!
“这倒是。”水母阴姬的想法显然和他不在一条线上。“孙玉伯这个老不修,平日里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想不到也有这样的过去,难怪他的妻子病逝以后,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另娶,由着旁人夸他情深义重。呵,倘若我是万鹏王,一定要将此事宣告得人尽皆知!”
云出岫的表情则是又一次变得古怪起来:他一直以为师父一生未娶是因为身上的伤势,难道……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吗?!
他的思绪完全被此事占据,根本注意不到其他,完全是被水母阴姬拉着跃入小溪,通过水底的密道穿过一处巨大的湖泊,众人跃出水面之后,才发现湖泊外面是一处幽静的山谷,谷中仅有一处孤零零的山寺,掩盖在青山绿水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破败之感。任谁也想不到,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神水宫入口,竟会是这样一间小小的寺庙。
听到动静,有两位白衣少女自寺庙里走出,朝着水母阴姬恭敬行了一礼,水母阴姬只是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解下云出岫身上湿透的披风,随手扔到一边,拉着他的手道:“你要是有事找我,自己回来,就去寺里找人,或是托人带信,也可以交给她们,我自然就知道了。”
“嗯。”云出岫这才回过神,反握住她的手道。“今年日子有些迟了,等明年八月,干妈你别待在神水宫了,咱们一起去钱塘江观潮吧!我,你,你背后那个一直瞪着我的女人(宫南燕冷哼一声),还有老原,咱们一起去。一江钱塘两湖酒,三分西子四分妖。五杯醉卧兰舟上,醒来身后六百桥。难道不比神水宫有意思?”
“好,算你说的有道理。”也许是因为此时的心境已和之前大有不同,水母阴姬倒真的被他的话语勾起了几分兴趣。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世上声名远播之水,又何止钱塘一处?也许,她是应该四处走走、四处看看,而不是守着此处无风无浪的湖泊,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毫无差别。
而直到被原随云拉上无争山庄的马车,云出岫还从窗子探出大半个身子,同她挥手道别:“干妈!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别为了一时之气,耽误了自己的时间,免得日后后悔啊!”
他此言一出,不仅水母阴姬重重咳嗽了两声,仍是觉得脸上颇为挂不住,其他神水宫弟子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好半晌,直到马车走出老远,宫南燕才低眉顺眼的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大师姐她……你也放她走了?”
水母阴姬有一瞬的恍惚——此前,在此山寺中镇守的,是她昔日最为器重的大弟子。但这任务,并非是对她的看重,而是惩罚,惩罚她将一个外来的男人带入神水宫中,而此人潜入闭关的阴姬的房中,试图将她刺杀。
于是,自己将她毒哑、毒聋、毒瞎,给她剃度,让她遁入空门,用一条锁链将她和她那毁了容貌、不能见人的情郎困在这所寺庙里,充当神水宫的看门人,直到前几日才能解脱。若非有如此惨烈的先例在前,其他弟子如何会对她毕恭毕敬,多年来从不敢轻视她制定的规矩,从不敢越过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