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一被拨动,他手上的棋路顿时起了变化。原东园拿着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提醒他道:“静心。”
下棋下到一半,天色忽然暗淡下去。云出岫察觉到屋内光线的变化,转过头朝窗外看了两眼,见寂静无声的淡烟疏雨笼罩了亭台楼阁,满园草木愈发青翠欲滴,不由惬意一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来喝了一口,却皱眉评价道:“这茶怎么只过了两道水,白费了成色这样好的紫阳银针!”
说罢,他居然站起身来,将原东园面前的那杯茶,连同自己手里的毫不客气的泼掉,自己拿着茶壶茶叶,重新煮了一壶茶,一边煮一边对桌子另一头的原东园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难得有这样的天气,等下完了棋,您要不要同我出去走走?”
说罢,他随意落下一颗棋子,好似根本没有思考接下来的棋路,然而原东园看着棋盘,沉吟片刻,诧异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将手中的白子放了下去。“不了。”
于是没过多久,云出岫兴高采烈的推开门,纵身投入了漫天烟雨之中。绵绵细雨沾湿了他的长发,他轻薄的裙摆似乎也获知了他畅快的心情,犹如蝶翼一般肆意飞扬起来。
桥老一直守在书房外,凝神细听着书房里的动静,此时看到此人推门而出,扬长而去,一副全没受到警告的模样,不由大为诧异。
因为他是原东园心腹中的心腹。也因为他知道,在得知原随云和一个男人形影不离、甚至为其独自杀上神水宫的时候,原东园是多么震惊、多么愤怒。
这岂是一位爱子如命的父亲能忍受的事情?!
然而,刚才那个该死的狐貍精就在这间书房里,少庄主也没有像他预料中的那样昏头,没有哭天抢地的和老庄主作对,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杀人以后再以死向原随云谢罪的准备,然而原东园却并没有叫他进去。
现在,云出岫还毫发无损的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桥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推开了书房的门。
原东园正坐在桌子旁喝茶。
他的心情竟也不错,看到桥老,还笑着招呼他道:“来来来,桥刃,来尝尝这茶,今年新采的紫阳银针,刚才拿山泉水煮的,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桥老亦是爱茶之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舌尖一尝,先是一点苦,随后竟沁开万点的香来,那香气萦绕在舌尖,叫他竟舍不得吞咽下去,只觉得今天的茶,远比平日里自己喝的要好上百倍。
“好,好茶!”他又喝了一口,细嚼慢咽,闭上眼睛品味着满口的回甘。“许久没尝到老庄主你的手艺,看来您是大有进益啊!只是……老庄主,你居然亲自为他煮茶?!那小狐貍精何德何能,能得你这般客气啊!”
他说着说着,竟不由发起怒来。原东园瞧着他的表情,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你错了。”“嗯?”
“这茶,不是我煮的,而是方才那位云公子煮的。”他侧过头,看了看棋盘上输赢已定的棋局,神色更是高深了两分。“不仅茶煮得好,他的棋也下得极好,是个聪明人。”
桥老手一抖,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他定定的望着原东园,似乎想要伸出手去,试探他是否烧得不轻——他们今日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现在,庄主他居然在夸那个狐貍精?!
“……难道,那人还真是狐貍化的人形不成?”他喃喃自语的说道。“居然连庄主你都被迷失了心智?”
“哈哈!”原东园笑了。“长得好看,能诗会茶,还能陪我下棋,我看他腰间那只笛子,既是乐器,也是武器,想必于器乐一途,亦是行家里手,他还这么年轻,倒是好生风雅啊……若我还是随云这般年纪,说不得也会为他动心。”
“承认我儿眼光不差,有什么难的。”他轻描淡写的说道。“若他真是为一个一如是处的男人弄得昏了头,失了理智,和我做对,那我才是要被他气死呢。”
话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桥刃总觉得有些不对,擎着茶杯焦急的左右走了走,这才急急反驳道:“庄主,难道,您打算就这么算了不成?!少庄主可是您的独子啊!娶妻生子,是他肩负的责任,亦是无争山庄的传承大业,岂能任由他这样步入歧途?!”
原东园却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而是沉吟着说道:“其实,我觉得……他颇有几分神似玉伯。”尤其是方才听着雨声煮茶下棋的情形,恍惚让他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孙玉伯未去江南时的记忆。那时候,今日名满天下的老伯还是个妙语连珠、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而自己的头发,也尚未染上寒霜。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是这样的雨天,最容易勾起脑海中的回忆。
他也不得不承认,便是爱屋及乌,思及往事时,自己心中对云出岫的怒意,也因此消减了几分。
“什么?!”桥老皱着眉,矢口否认。“之前在孙府,老伯对他的态度,和陌生人无异,只是要让他治病,才对他看重几分。何况自孙夫人去后,他后院一直空置,纵使没有另娶之心,若是在外面有了孩子,岂会不让他认祖归宗,而是任由他流落在外?”
“你误会了。”原东园赶紧摆了摆手,指着他道。“你啊……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幸好玉伯不在此处,否则叫他听到,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他笑了笑:“我不是怀疑他是玉伯的私生子,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这世上有些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处。依我看,以他的心性,倒是极适合修炼玉伯的武功,不过因着随云,此事大约是成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