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拉起萧笙要走。他在门口忽然停步,有了新的感悟。
“吴伯,”了然转身看着老人,“您刚才所言,我有一点别的看法。”
吴伯抬头看他,眼眸在黑暗里闪烁,等他的后话。
了然道:“世伯不是勉强自己活着,他一定也想多陪陪您。”
昏黄的老眼中水光一闪,似被触碰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半晌,吴伯释然一笑,道:“你一个和尚,倒是懂得多。”
澹府的一群小辈才经历一场大劫,又遇上主人离世,连最吵的海棠和凤凰都噤若寒蝉。
了然找到犹在哀伤的沈嫣秋,请她给萧笙治伤。萧笙拧巴得很,不肯就范,被了然凶巴巴的一眼镇住。
沈神医什么伤没见过,可萧笙一脱上衣,她还是禁不住皱眉。她仔细瞧了半天,越看越气,只道:“你这伤有大半个月了,一直不结痂,你自己都不管的么!”
“你看看,这血痂结了几次,每次刚要好,你就乱活动给震裂了。”沈嫣秋用银制的镊子夹下来几块成色不一的血痂,眉头越蹙越深,“我看你至少用过两种药,都是好东西,可惜你没有坚持。最近几天,干脆彻底不管,任他恶化,才会化脓。”
她每说一句,了然的脸色都难看一分。
“咦?”沈嫣秋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红斑,凑近了看:“这又是什么伤?”
“蚊虫叮咬!”萧笙急道,连忙用手掌捂住。
了然在旁边幽幽开口:“我咬的。”
沈嫣秋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萧笙则扭头愤恨的瞪着他。了然不解风情,坦诚道:“他病成这样还不肯跟我回来,我便罚他一下。”
两人看他一脸正义凛然,倒显得自己的担忧和掩饰太龌龊,唯有不接茬。
沈嫣秋说不上来哪不爽快,端了托盘要走,只道:“我去配药,这几天先静养吧。”
“沈姑娘!”了然叫住她,恭敬道:“还有他体内的寒毒,烦请帮他看一看。”
萧笙一听此言,当即浑身紧绷,防备的看着沈嫣秋。
他身体的毛病,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不在意,不怕死,不代表愿意听人告诉他,还有几天好活。所以他从来都只是扛,从来没想过找大夫。更何况,他不愿了然和他一起听结果。
沈嫣秋看他的模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顺手给他找个台阶下:“萧公子外伤太重,会干扰脉息。内伤还是过几日再看吧。”说完她留给了然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飘然走了。
了然心情烦闷难当,先不发一言给萧笙披上衣服,又扯过椅子他对面坐下,沉声道:“为何不愿沈姑娘给你看寒毒?”
“老毛病了,”萧笙心虚的扯出一个假笑,“不好治。”
他是不爱笑的人,此时露笑定有猫腻。
“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数是么?”了然话里的怒意更甚,“究竟是不好治,还是治不了!”
萧笙用一张哀伤的冷脸回答他,无需言语。
“不管是不好治,还是治不了……”了然哽咽着:“你都该试一试!”他从无忧无虑的山野生活走出来,突然有了如此煎熬的心事,仿佛一夕长大,同样的一张脸,却宛若不同的人。
“阿笙,”了然又去抓他的手:“就当是为了我,我求你试一试。”
了然的痛苦透过指尖,清晰的传导至萧笙的经络里,一路奔到心房。
明明是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却给另一个不相干的人造成了如此深切的痛苦。越不想拖累他,命运的网就织得越密,网得两人都透不过气来。
良久,萧笙终于轻不可闻的点了头。
“你答应了!”了然欣喜若狂,那瞬间脸上的忧郁消失不见,又变回了初识的模样。他重重的抓了一把萧笙的手,情真意切道:“谢谢!”
萧笙愕然:“为何谢我?”
“因为……”了然憨厚的挠着光头,“你肯为了我试一试啊。”
“不,不是为了你。”萧笙正视自己最真的感受,正色道:“是因为认识了你,我才愿意试一试。”
我不想惹你失望,也不想和你分开。
两人正在深情凝望,沈嫣秋折回来,拿了一罐药膏,催促病人趴到床上去静养。萧笙老实趴好,她却不急着上药,又拿出一把银制的小刀,在蜡烛上炙烤。
萧笙的角度看不到,了然却吓得大惊失色,惊道:“沈姑娘你拿刀是要作何用!”
“伤口已腐,需剐去烂肉。”沈嫣秋面不改色。
“你方才为何不说?”了然气得不能自己。
沈嫣秋自有道理:“早告诉你们,无非让他提前痛苦,于事无补。”
“那会疼么?”了然天真的追问。
“当然疼!”沈大夫说着大白话,“让他长点记性也好,今后才不会作践自己的身体。”说罢,第一刀已下,熟练的剐下一块带着脓水的肉。
萧笙一声不吭,只有手指扣紧了床单。了然反而一激灵,几乎扫落小几上的杂物。
沈嫣秋冷眼扫过萧笙的脸,他下巴的线条全绷紧了,而表情仍能保持住庄重不失态,不由得在心里暗叹:“虽然长了个小白脸,倒还是条硬汉。”
剐肉持续了一刻钟,萧笙额上被冷汗浸透,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声哀嚎,身体岿然不动,完美配合沈大夫的医治。
沈嫣秋看他的眼神转为钦佩,这才净了净手,准备上药。
了然连忙抢过:“上药我会,我来。”沈嫣秋触到他的手,竟是一手的汗,反应比受刑的萧笙还大。
沈神医冷眼看着了然战战兢兢的给萧笙涂药,把“疼不疼”的蠢问题问了百遍都不止,心里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