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今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会,又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似乎对这并不在意。她从沙发与抱枕的缝隙里找到遥控,准备看会新闻。
在熟悉的色块出现时,郁今还是摁灭开关,戴上助听器跟眼镜出了门。
这个点卓原去哪儿其实很好猜,毕竟他是广场舞群的头儿,跟自己闹别扭了都不忘准时出门“带兵”。
郁今绕了个圈,慢悠悠地晃到小广场上,却并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她找到熟悉的角落坐下,仰靠在背面的石头上,视线落到人群里,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
没有。
太极队,打陀螺队,面对面下棋队,唠嗑唠到没完没了天昏地暗队,都没有。
郁今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捂着要炸掉的耳朵远离了人群。她漫无目的地乱逛,又漫无目的地停下。
前方的花坛里蹲着一个人,三只猫,地上摆着的盘里放着猫罐头。郁今始终记得,卓原是个自己住桥洞还要用工资喂流浪猫的人——如果小六所说属实的话。但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个六的真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她没上前,找了个破瓷砖坐下来,隔着一段距离看卓原喂猫。
说是在喂,其实卓原也只是蹲在那看猫,他没伸手把食物塞进猫猫嘴里,也没把手放在猫猫脑袋上从前摸到后,更多时候,他像块独特的望猫石。卓原脾气很好,让他的面向看着特别好欺负,好到——现在卓原在那喂猫,郁今都要担心猫会不会欺负他。
但郁今只是在心里随便想想,并没有担心卓原的意思。她把有些歪的助听器扶正,看见卓原把脑袋埋在了膝盖里。
她眼里的脊背微微颤抖,有时候会突然顿一下再继续,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好,幅度大了,不细看也能发现。
家不待,喜欢的舞也不跳,广场舞军团就放着不管,偷偷猫在这哭,为的还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郁今想,她戴不戴助听器,以后聋不聋,关他什么事?
早就说好的事情,是卓原在这死脑筋,非要犟。现在他哭,又关她什么事?
郁今拍拍裤腿上蹭到的灰,站起来,往那走去。
耳朵不好的是郁今,不是卓原,所以即使她没说话,在靠近时还是被卓原发现了,他抬起头时脸上还挂着泪痕,湿漉漉的,在路灯下尤其明显。
郁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上而下的视线让她看见了卓原眼睛里倒映着的月亮与自己。很奇怪,她与月亮居然会同时出现。
卓原慢慢抿了下唇,朝郁今笑。
比他哭还难看。眼睫上挂着的泪珠都在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郁今又等了会,见卓原没有别的反应,就坐在他的旁边,对方的视线也慢吞吞地跟着移动,直到平行。
郁今没什么情绪地说,“你又跟我闹脾气。”
卓原抿唇,没打手语,只是摇头。
他也不再蹲着,坐到挨着郁今的地上,沉默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吃饱喝足的猫用脸蹭了蹭郁今的腿,在她身边趴下了。
郁今看着被蹭过的裤子,没说话,跟卓原一个赛一个的沉默。
等盘子里的罐头被吃完,郁今才起身,她拍拍仍傻坐的人的脑袋,“回家。”
卓原乖乖跟在她的后面。
路过正在跳舞的人群时郁今停了下来,她回头随便瞄了眼,看卓原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又继续走。
等到了家,她难得没摘助听器,装备齐全地坐在沙发上等,卓原什么也没比划,也坐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郁今觉得应该只有一会儿吧,她说,“听不听得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卓原偏头看她。
郁今没回望,只是拍了下自己的腿。卓原乖乖坐过来,面对面的姿势让呼吸挨得很近,不顾人意愿地缠绕在一起。
在郁今不说话的时候,卓原打起了手语,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动作似乎总透着股不通畅感,仿佛翻译成话都是磕磕巴巴的句子,没刷几节手语课的郁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奇怪得要命的单词,又是什么蘑菇啊星球啊不着调的话。她耐着性子看完,等卓原把手放下时说,“瞎了我才会慌。”
她习惯世界里充满耳鸣,习惯没有人声与交流的日常,却无法适应彻头彻尾的黑暗与完全无法自理的生活。
医生建议的人工耳蜗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但如果她的视力严重到需要做手术的地步,郁今或许都不用多考虑就会答应。
卓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伸手抱住,他的脑袋搁在郁今颈侧,猫一样窝在她怀里。
郁今拍拍他,“记得我的话吗?”
脖子旁的脑袋动了动,似乎在点头。
郁今继续说,“这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难过。”
她自己都不在乎,自然也不需要卓原瞎操这个心,等哪天彻底聋了,她就不用听任何人讲话了,稍微不那么讨厌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的耳鸣也会彻底消失。
郁今从没感受过死寂般安静的世界,或许这样的寂静比她所听到的任何声音都要好听。
“更何况,”郁今说,“你又不会说话,着急什么。”
她摸索着拢住卓原的下巴,很轻地按了两下。
怀里的人好一会都没反应,郁今也不急,她还是那副似乎什么也不在乎的态度。没一会,她手里的下巴挣开了指尖,郁今顺势松开。
卓原把脸抬起来,先亲到了郁今的耳朵,在她僵硬时又把吻往眼睛的方向转移。
热气扑来,郁今下意识闭眼,卓原就亲在她的眼皮上,滚动的眼珠与唇瓣隔着层薄薄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