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玫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明显脸色不好的宋怀言,李晓玫继续说道:“他说,现在我们厂子已经严重产能过剩了。说我们厂子现在基本已经没有大订单,几乎都是靠国家一再拨款,银行一再贷款养着维持着。说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厂子肯定养不起那么多员工,未来肯定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固定工了。说工厂打破铁饭碗,开始有合同工是第一步。说等再坚持个一两年或者三四年,如果我们厂子的情况还不能改善。那我们未来就会成为第二个或者第n个申请破产的企业。到时我们可能会像去年防爆厂的员工一样,大批量的失业。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感觉情况已经不可能更糟糕了,见说话的李晓玫再次停了下来。宋怀言便刻意的挤出一点笑容,微笑着再次问了起来。
四周的学生和行人,都在他们身边快速的穿行着。他们旁边的马路上,高档电车,还有无数自行车和小汽车,也都迅速行驶着。
已经完全停了下来李晓玫,转身看着身边的宋怀言,神色前所未有的慎重:“他说,按照现在的市场走向和政治走向。如果我们国家真的决定壮士割腕,不再管我们东北的经济了,真的决定把一切都交给市场了。那么到时,我们东北几乎大部分国企都会倒闭。到时我们很多人,就算一天只要几块工资,也都找不到工作了。”
在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李晓玫几乎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继续说下面话的:“他说到时,我们可能会过的连附近的农民工都不如。至少到时,人家还有田和地。而我们一没有田,二没有地,三找不到能接收我们的企业。到时我们很多人,几乎都会沦为乞丐一样的存在。到时脑子特别厉害的,可能能靠着一点小生意勉强活下去。特别幸运的,可能也会发一笔小财。但大部分的人,要么就是活的像乞丐那么狼狈,那么就是逼得没有办法,全部都会逼着南下去打工。
反正他说,未来几年我们会很难很难。到时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可能我们这边的很多年轻青壮都要去抢外面工资越来越少的搬运和苦力工作,可能很多的老人都会沦落到去捡垃圾桶。可能大部分失业女工,都会被逼得从事那种最最糟糕的皮肉生意。
宋怀言你知道吗?本来对方的话,我之前是完全不信的。但偏偏对方之前说的事情,开始一件件的应验了。到现在不知道你留意没留意,我们东北已经有好几家国企破产了,仅我们沈阳也已经有三四家了。而且从今年开始,我们钢厂后面进来的员工全部都变成合同工了。大家的工作岗位,再也不能世袭传给儿子女儿了。连领导干部,也都不能再终身做领导了。
这些,宋怀言你都注意到了吗?你考虑过,如果国家和政府的政策真的改变了。到时我们厂子真的要破产和裁员,到时你该怎么办?到时我们的家人朋友该怎么办?”
这个傍晚,李晓玫都有点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跟宋怀言分开的。他们后来到底说什么了,李晓玫也记不起来。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后面的时间他们好像都很沉默。
“现在好了,那个混蛋再过两天就要走了。等他走了,我们的日子就太平了,也安稳了。”
“确实,这两天翠花也带着阳阳把名字改过来了。等他走了,我们就不用再像以前那么小心翼翼了。就是外面的人——还有翠花她——”
躺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爷爷和奶奶的小声议论声,想着最近几天总是带弟弟去少年宫的妈妈。
刚才说了很多的李晓玫慢慢的听着,慢慢想着,随后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姑娘,这个纸盒子你还要吗?”
“哇,李晓玫你是东北的?听说现在东北的失业率是全国最严重的,这是真的吗?”
“滚,老子最讨论东北人了。听说你们那里的女人,现在几乎都在做皮肉生意,这是真的吗?”
“晓晓,我跟你说一句话,你听了不要生气啊。就是听说,你们那边冬天有冻死人的,还有人因为没钱吃饭,一家子都卧轨上吊了,这是真的吗?”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们的男人现在出去不管要价多便宜,都找不到工作了。我们的女儿,最后为了一点点吃的,为了娃的学费生活费,只能被自己男人骑着自行车往洗浴中心和发廊送。孩子咱们这里是不能再待了,有条件你还是往南方跑吧!”
“走,我们去厂子闹去,凭什么我在厂子干了五十年,到退休了,却没有退休金了?”
“这个月你发了多少?”
“还能有多少,就一个月两百块呗。等这批失业金花没了,我也去天桥底下乞讨或者找个地方支个摊位去修自行车去。”
“屁的支个摊位修自行车,现在满大街的都是修自行车的。这修自行车的比路上的自行车都多了,这些你没有看到吗?”
“那,那可怎么办?我现在去外面扫地扛大包,别人也不要啊!”
“东子玲玲,你们别嫌妈做事磕碜,如果有其他的活路,妈肯定不会做这个的。但你们要读书要学费,你们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都年纪大了也需要天天吃药看病,家里不能没有钱的。你们也不要怪你们爸爸,他不窝囊。但凡世面上有能要他的工作,就算让他去挑大粪,他都愿意的。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你们终于考上大学了,这下我们家总算有一点盼头了。”
“说什么他不窝囊,他如果真的不窝囊,早就背着行李箱南下去打工了,用得着你做这个?反正对你,我和妹妹是心疼的。但对他,我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