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母似乎叹了口气。
文照在大雨中抬头,她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自己这位母亲,她身材干瘪,皮肤黢黑而干枯,面上满是沟壑,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妇人,看起来却已年过不惑。她一直抱怨食物难吃、环境艰苦,却未曾想过,自己吃的用的,已是眼前这个妇人竭尽全力给她的。
暴雨渐歇,文母将文照小心翼翼地从房顶抱下来,一边拿出家中唯一一小块布耐心给她擦拭着,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她不该跑来跟自己淋雨。待擦得差不多了,她转身从灶台中取出一碗粟米,喜滋滋地端给文照,“这是你文迁叔父今天特意送来的,你快吃点。”
文照接过,用手抓起一把送进嘴里,是未脱壳的粟米,虽比麦饭好一些,但口感艰涩,仍旧难以下咽。
她记得以前小时候不懂事,煮米饭水放多了不吃,放少了嫌硬也不吃,如今想来,真是矫情得可笑。
文照深吸一口气,两口将粟米全部吃光,然后用力抱紧阿母,将脸埋进她的怀里哭着说:“阿母,我错了,我知错了。”
穿越者三板斧全都挥完后,家里依旧穷得荡气回肠,至此,文照终于开始学会认命。
她逐渐地放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帮着阿母编织草鞋、草席,然后每天早上挑着担子出去贩卖,直到日落方归,不曾有一刻休息。可即便如此,贩卖草鞋所获得的微薄的收益,也仅仅只能保证母女俩最基础的温饱。
从春到冬,文照的脚底磨破了又愈合,愈合了又磨破,生出了厚厚的茧子,编草鞋的速度比最开始快了十倍。麦饭和豆糜的味道她也已经习惯,甚至偶尔还会产生一丝好吃的错觉。她的皮肤晒得黢黑,神情麻木而茫然,似乎已经变得和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任何分别。
她拼尽了全力,勉强保住自己不死。
穿越来的第二年开春,文照奇迹般地捉到了一条鱼。她兴冲冲地提着鱼跑回家,想着把鱼煮一碗鱼汤,和阿母一起分享。阿母接过鱼,掂了掂量,然后说:“你去把这条鱼送给你文迁叔父。”
文迁是文照的族叔,因经商有道,在文氏宗族中算数一数二的富户。他和已故的文父颇为亲近,所以还算照拂文照母女,偶尔会送来一些米粮。也正是靠着他送来的米粮,文照母女这才熬过了去年那场寒冬。
若放在一年前,文照大概会撒娇耍赖,求着母亲把这条鱼留下。可现在,她只是老老实实地一点头,“我这就给迁叔父送过去。”
然后她在送鱼的半路上,撞见了文成飞正在被宗族里其他孩子按着打。
纵然文成飞是文迁的儿子,可文照和他不熟,而且她两天才吃了一顿饭,正饿得头昏眼花,看太阳都是绿的,有心也无力。
文照拎着鱼避开他们,打算一路小跑绕过去。
她跑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下。文照发现,自己到底还是有一些地方和这里的人们不一样。
她放下了鱼,掉头加入了这场斗殴。
几个酷爱霸凌的熊孩子发现这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野猴子要命的会打,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珠子,抡起棍子就是干。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把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只能一边放着狠话一边一瘸一拐地开溜。
文照“呸”了一声吐掉嘴里铁锈味的唾沫,扔了棍子拉文成飞起来,“你没事儿吧?”
文成飞那时还是根豆芽菜,又瘦又小又菜。他看着满脸伤痕的文照怔了很久,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抱着文照一边哭一边说:“他们……他们一直欺负我……”
文照一手拎着鱼一手拎着文成飞找到了文迁,说明了情况。文迁惊讶之余对文照万分感激,当场命人准备了鸡鸭鱼等谢礼亲自送文照回家。当着文母的面,他说:“阿照今年也八岁了,我想送她去族学学习,至少能学会读书写字,和我家成飞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族学就是由族中的富裕人家拿出一些钱财聘请一些老师,给族中子弟授课教学,助力家族延续发展。文氏宗族在原平县还算有些底蕴,因此是有自己的族学的,文照之所以一直没去,一是因为她家实在贫穷,二是她是女子,文母终究有些顾虑。
“这……”文母颇为迟疑地看向文照,她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封建时代的女性,虽然当年急中生智给文照套了个男孩儿的壳子,可心里明白孩子到底只是女孩儿,似乎不用也不该学文识字。
文照敏锐地察觉到这可能会成为自己逆袭的一丝机会,毫不犹豫地说:“叔父,我愿去!”
隔日,文氏族学就多了一个人。
那几个霸凌文成飞的熊玩意儿也在族学中,一见着文照便不怀好意地凑过来,文成飞立即跟只鹌鹑似的缩到文照背后,哆哆嗦嗦地说:“又……又是他们……”
几个熊孩子罢了,文照丝毫不怵,微笑着说:“怎么,昨天的打还没挨够是吧?”
几个熊玩意儿听了立即恼羞成怒,领头的那个大喝一声:“少废话!有本事的咱们今天再来打过!”
“好啊。”文照仍旧微笑着,从背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大木棒,瞬间就和几人缠斗在一起。
文成飞游离在战场外,战战兢兢地握着木棒,几度举起,可终究不敢下手。
族学里其他人看到这个新来的竟恐怖如斯,一个个也是目瞪口呆。
文照一棒子掀翻一个人,又反手捏住另一个砸过来的拳头,扭头对文成飞大吼道:“你倒是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