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马燕暗中刺杀一事,两人已脱队数日,纵使秦夫人再三挽留,他们也不敢再逗留,休整一夜后就要告辞。
秦夫人只好为文照准备了多多的干粮和两匹好马,又点了结义寨中身手最好的二十余人同行,依依不舍地送出十余里,“文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文照拱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照,永远记得夫人这位朋友。”
秦夫人也躬身拱手,“得文君此言,我此生无憾。”
文照上前一步,将秦夫人扶起,小声道:“夫人可还记得允诺给我的剩下的那一个要求?”
“自然不忘。”秦夫人一笑,“文君请讲。”
文照拉着秦夫人走开两步,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紫竹竹牌,上头用金漆绘了竹叶纹路,十分精细雅致,竹牌上刻着南阳周氏周棠盛之等字样——正是周棠的名帖。
秦夫人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文君,你这是……”
“这便是我的要求,请夫人收下”文照诚恳地道:“我知道夫人不愿受朝廷招安,但如今朝局动荡,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如何,拿着这枚名帖,夫人同结义寨众弟兄便能多一条退路。”
秦夫人犹豫着伸出手去,却又缩回,她摇摇头,“我一个女人,能做到如今一寨之主的地位已是侥幸,纵然收下这名贴,又能如何呢?”
文照递出名贴的手不动,她道:“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人问另一个人,说将军的妻子怎么又老又丑,要换作是她,肯定能当个出色的将军夫人。另一个人回答道,想当将军夫人,就得先嫁给士兵,跟他在边境上、森林里、沙漠中过上二十年。”文照说完,看向若有所思的秦夫人,“夫人,你对这个故事怎么看?”
“听着颇有几分道理。”秦夫人苦笑一下,说:“毕竟如我等出身卑微的女子,若想享荣华富贵,除却依附一个男人,以期盼他来日身居高位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我从前也这么想,我曾经多么希望能有一人救我于水火,赐我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后来我终究明白,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唯有我自己。”文照定定地看着秦夫人,“不是所有士兵都能成为将军,即便他成为了将军,你也不一定还会是将军夫人。为什么要将渺茫的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而非自己成为将军呢?”
“夫人,大宁朝从未明文规定女子不得领兵,你当年迈出了一步,从被抢上山的肉票成为此寨寨主,如今敢不敢再迈出一步呢?”
秦夫人愕然无言,她眼眶似乎红了一瞬,终于没有再推拒,默默收下了这枚名帖。
文照回到周棠身边,两人再度遥遥拱手,秦夫人终于停下脚步没有再送别,于是她的身影在文照眼中渐渐变淡、变小,最终看不见了。
“别回头了。”周棠轻轻按住文照频频回转的脑袋,把她的头转向自己,道:“往前看。”
护送文照二人的土匪们都是惯常穿梭于并、司二州之间的老手,他们又同附近的山匪路霸们颇为熟识,带着文照、周棠一路走小路,竟也颇为顺畅,不过连赶了十日路程,两人就来到上郡。
再三感谢拜别众匪后,文照和周棠骑马行至郡府大门处,周棠的名帖配上秦夫人赠送的金银,十分顺利地叩开了郡守的大门。
郡守田牧一听竟是钦差大人和文监军驾到,立即出门亲迎。
“马将军数日前就已到达上郡,如今他已率军抗击那韩仪去了。当时我未在军中见到二位大人,也曾询问过马燕将军是何缘由,马将军说,是二位大人吃不消奔波之苦,蓄意拖延,这才……”田牧迟疑地看向文照和周棠。
文照冷笑道:“马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唉,能在他手底下保住性命已很不易,何必再同他争执什么呢。”
周棠附和道:“正是如此呢。”
官场上混久了都是人精,田牧一听便知朝廷此次派来平乱的三位京官彼此已生嫌隙,恐怕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上头神仙打架,他一介边地小郡郡守不敢妄言,只得讷讷笑着将两人迎入正厅,再唤来侍婢好生招待。
文照吃过几口热茶,便向田牧问起马燕平乱一事进展如何。田牧摸了摸鼻尖,结结巴巴地道:“马将军率大军至并州地界后便要求领兵入城休整,我不敢不应,所幸马将军并未在城中久留,吃喝过几日便再度开拔,前日方与韩仪接兵。”
田牧说得委婉,但文照听得懂。
俗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在这封建社会中,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士兵是比强盗土匪还要凶残可怕的存在。面对强盗土匪,百姓们尚能结成一团共同抵抗,官府也得在明面上表示反对,可面对占据大义之名的朝廷大军,民众们毫无还手之力,就连官府,比如代表上郡郡府的田牧,就算心中再不情愿治所被群兵骚扰,可面对来势汹汹的马燕,他也不得不大开大门,装出一副竭诚欢迎的样子来。
至于马燕带兵入城后做了什么?文照不用问就知道,无非是奸淫掳掠、吃喝嫖赌。
待数万士兵在无辜的百姓身上发泄完连日奔波所带来的怨气后,马燕才一拍屁股施施然走了,徒留下一座伤痕累累的城池。
文照垂眸沉默半晌,才继续问:“马燕前日与韩仪接兵,战况如何?”
田牧尴尬一笑,“下官亦派人前去询问,可马将军很是不耐,只说他自会去信向洛京朝廷通报,无需我等操心。”
文照与周棠对视一眼,便知马燕此番对战韩仪恐怕是出师不利,否则他早就将捷报大吹大奏,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死死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