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垂,漫天昏黄。
目上丝帕浸满了血,湿了又干,硬邦邦戳在脸颊并不舒服。但晏铃丝毫没有取下的意思,反而紧了紧带子让它固定得更牢靠。
在靠近山顶的位置,她降落地面,选择步形而上。
消失的视野没有对她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缓步向上。将要靠近某个地方时,她抑制不住小跑起来,苍白脸上甚至浮现几丝喜悦的红晕。
“神明,神明——”
在之前休憩过的石头附近,晏铃朝四周呼唤。鬓角发丝擦过她弯起的唇角,温柔得像一个轻吻,挠得人心发痒。
可呼唤声持续许久,她都没有等来熟悉的触碰。
“你……到山巅等我了?”晏铃喃喃两声,转身朝上奔跑。
凉风过,她裙角扬起,像一片孤帆,在半空猎猎作响。
没过多久,最后一丝日光隐没在西方群山之后,墨色逐渐吞没天空。山林间树影森森,有鬼魅隐匿其中。
时云霁专心辨认着夜路,突然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她停步回身,却不料脚下踩空,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抬起头时,身前多了一个人,她吓一跳,抬头去看,才发现是消失许久的欢烛。
“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修真者?走路都能摔跤。”欢烛不客气嘲笑道。
时云霁站起身,指了指自己耳朵。
“这里能有什么声音?”欢烛嘀咕,“周怀璧的人死完了,宗门千金和赵丰一伙已经下山,咱们再不回去,赵丰估计都该盘算给我们收尸。”
说着,她直接搭上时云霁肩膀,将大半体重压过去:“快走。回去后无论赵丰问什么,你都配合我点头,知道吗?”
时云霁被压得差点后退一步,转头去细看,才发现欢烛脸色有点发白。
周围太暗,加上欢烛方才几句话语调都十分轻快,她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对方异样。
但她刚抬起手想询问,就被欢烛用眼神打断:“少打听旁的事,专心走路,别再摔了。”
时云霁收起探究欲,扶着她往山下走。
没走出几步,她又停住,回头看向山巅。
欢烛问:“怎么了?”
时云霁将空间的那只手在耳边比划了一下。
欢烛凑近她耳朵:“没有,我说,完全没有声音!”
她没好气翻个白眼:“都说没人了,谁能开口跟你说话?”她一顿,勾唇笑:“晏铃吗?那还不如指着那些死人诈尸呢。”
时云霁沉默着摇摇头,也不再反驳,回头专心走路。
凭借欢烛巧舌如簧,没有人再怀疑两人今日去处。华姝安排人收敛了周怀璧及其手下的尸骨,带回宗门主峰处理。
这番事情处理下来已经是深夜,时云霁回到屋内,却没有心情睡觉,推开窗望着远处的灵铃峰发呆。
风清月明,星辰熠熠,白天再如何血腥混乱,都不影响这夜是个好天气。
她看着夜里的群山和繁星入了神,夜风温柔,轻柔吹动她鬓角碎发。不知不觉,时云霁趴在窗口睡了过去,一直到阵阵惊雷突兀降临。
被惊醒的时云霁难受皱起眉头,捂着骤然加快的心跳,望向电云密布的灵铃峰——明明前一刻还是一片安宁的山峰,此时竟被大片大片黑云笼罩。电光闪烁间,雷声一声响过一声,像要摧毁万物。
“完蛋了完蛋了。”
欢烛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大方,那可是万灵钥匙!谁能轻飘飘就将万灵钥匙往下一丢不管了?!”
时云霁转头看她,对她不请自来的行为表现出不悦。
“咳咳。”欢烛捂着胸口,不顾她脸色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你们云家的家传绝技是祈求天道指引趋利避害,你老实告诉我,你得到你父亲多少真传?”
时云霁摇头。
欢烛眯起眼睛威胁:“白天你也看到了,晏铃伤成那个鬼样子都能轻易把周怀璧撕了。她要是来追查万灵钥匙的下落,你和我都跑不了。我那些话糊弄赵丰没问题,想从晏铃手下脱身简直如同做梦。”见时云霁脸色平静并无作伪,她又敏锐地将话锋一转:“还是你早想好要如何解围,才有心情坐在这里睡觉?”
与她话音一起落下的是窗外瓢泼的大雨,雨声哗哗,势大如天池倒扣。配合上那阵阵骇人的雷电轰鸣,周围几座山峰仿若都笼罩于末日的阴影下。
时云霁抽回手,没有心情理会欢烛。
她重新转过头,透过窗,看被雷云笼罩的灵铃峰和漆黑的天空。
云层很厚,今夜注定看不到星星。
意识到这一点,她兴致全无,返身回到床上,只脱了鞋子便躺倒睡觉。欢烛在房间内站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犹豫片刻也离开。
黑暗中,时云霁睁开眼,透过未关的窗户,看厚重雨瀑倾泻。
与此同时,灵铃峰山巅。
雨点打在丝帕,溶着血液从晏铃脸上滑落。
她独身坐在雷雨中心,脸上露出两分难得轻松,勾起唇角,低头兀自微笑。
“原来今夜无星……怪不得你不来。”
暴雨下了三天,直到第四日清晨才稍停歇,但头顶乌云仍旧沉沉。
赵丰延请的神医终于慢悠悠赶到,雨丝蒙蒙的山路上,时云霁撑着伞为他们带路。青石阶浮着浅浅积水,濡湿她黄色绣鞋,时云霁每一步都像走在吸满水的棉花上。
还没到山顶,几人碰到重新开启的禁制,赵丰扯着嗓子,朝山顶喊了好几声“仙主”,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