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水,快!”赫连诚小心掏出沾血的药丸,心知狄骞这便是不再阻拦,反而冷静下来,紧接着他着人取来一碗水,将药丸化开,又一点点灌进去,足足耗费个把时辰才算完。
待狄骞再次出现,天边已是日薄西山,他道小郎君这么一折腾,大军今日决计无法开拔,索性将满肚子的气全遛光了才肯往回走。
“饿了吧,刚打的狍子。”赫连诚独自坐在火边,似一直等着狄骞,见他在身边坐下,难得摆出一副讨好面孔,还将烤得油亮多汁的腿肉递与狄骞。
“府君,”狄骞捏着腿却没什么胃口,半晌先叹一口气,“只余一颗寒谷丹了,您可千万要收好!”
赫连诚一口水险些呛着,他料到狄骞又要发火,提前缩起脖子,“都喂与他了。”
寒谷丹可活死人,不过谢元贞方才当真咽了气,赫连诚就又摸不准这一颗下去是否足效——
既打算救人,那便救到底。
狄骞一口怒气涌上心头梗在喉间,半晌才骂出声,……怎能如此糊涂!?”
周围当即便有府兵望过来。
“师父,”赫连诚挪了挪屁股,贴着他的好师父,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父汗倾尽心血才得这三颗寒谷丹,只是时移世异,如今要我命的人也远在大漠——”
“眼下洛都城破,唇亡齿寒,不日便是那万斛关也要扒掉一层皮,”狄骞举腿向南,虬髯飞舞,若非周围府兵碍眼,他必得好好教训这个不知轻重的臭小子,“况且你还带着兵,能否过那万斛天关还未可知呢!”
“那便更该救他,来日说不定能得这位小公子相助。”赫连诚顺着狄骞的手将狍子腿拽回来,撕了一条塞进嘴里,嘟囔道:“再不吃真凉了。”
狄骞皱眉,“公子?”
“金章紫绶——”赫连诚嚼着肉,擦干净了手,又搁回火前烤起来。健硕的指尖偏转,仿佛掌中还攥着谢元贞的印章。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音刚落,正对上狄骞,“你说大梁能有几个二品,或者一品?”
谢元贞虽性命无碍,但五部雄踞其后,赫连诚仍不敢松懈,不过三日,大军已由南往东,直往万斛关而去。
“醒了?”
赫连诚觉察到谢元贞在怀中轻动,便松了裘皮。
谢元贞探出半个脑袋,日中强光刺目,他闭了闭,才彻底睁开,“前方何事?”
赫连诚不走,府兵们自然不敢越居人前,大军就这么横停在崇山峻岭间,静候不远处那只狸猫过去。
“无事,”赫连诚攥起缰绳,“一只狸猫,这便继续赶路。”
谢元贞却拦住赫连诚,“数九寒天,荒山野岭之中何来狸猫?”他将整个脑袋探出来,禁不住咳嗽道:“我瞧它嘴上似乎还衔着东西。”
“确实。”
赫连诚本是无心理会,但既然有人开口,查探一番也无妨。他随即拢起裘皮,示意几个府兵上前。
狸猫见人过来并不怕,慢悠悠踱至路边,才噌地没入林中。府兵们刚踏入草丛,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府,府君!”
“怎么?”狄骞见他们如此神情,跟着下了马,等上前一瞧也变了脸色——
厚雪之下白骨盈积,其间不乏残骸余肉,密密麻麻绵延数里,看起来像是被人胡乱扫到一边,草草掩埋了事。亏得眼下是严冬,若换作酷暑,怕是不出半日都要熏死人。
蓦地一个府兵又退半步,险些踩上狄骞的脚尖,他们这才发现竟还有两个大活人瑟缩在几步之外的槐树根下,只见那二人口周乌黑,双眸迷离,眼见生人却如遭恶鬼,癫狂叫嚷着直蹿入林中深处。
狄骞直起身子,神色凝重,“像是逃难路上饿死冻死的。”
“到处是撕咬的伤痕。”“这边儿也是——那猫还盯着!”
府兵们皆是唏嘘不已,越瞧越生出瘆人的念头,便匆匆回赫连诚跟前——
“府君,这饿殍遍野,天冷且食物短缺,也不知是否会引来什么虎豹豺狼,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1?”赫连诚听罢却是一抬手,“下马!”
府兵们瞬间面面相觑,“府君,这残尸数里,咱们得埋到什么时候啊?”
“府君大义,”刘柱不如上阵杀敌的士兵,眼见天寒地冻,这些流民却连张裹尸布都没有,还如此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任野兽蹂躏,于是他当即下马,“我们几个也来帮忙!”
“帮我拿着披袍,”赫连诚没让谢元贞坐在马上,指着路边一块大石头,“风大,去那儿后面。”
谢含章见兄长醒了,蹦蹦跳跳过来,正与狄骞撞了个满怀。狄骞似不敢与小团子对视,只跟着轰人,“你们兄妹一边儿呆着,别过来添乱!”
谢含章顿时气从两孔出,“谁添乱!?”
“阿蛮——”谢元贞了然,只拉住谢含章,朝狄骞浅浅一躬身,“狄主簿有心。”
谢含章憋着气,人走远了还追着哼一声,“他定是舍不得那两颗丹药!”
“君子论迹不论心,”身后不断有府兵上前,谢元贞赶紧牵起谢含章,“咱们快站远些。”
虽说五百余人上阵齐发,可直到月亮高高升起时也还有几十具没埋完。
众人累得够呛,正想歇一脚再继续,忽闻林中又有动静——
“府君,那两人在后头挖坟!”
狄骞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骂道:“天地不仁,活人也成恶鬼!”
那二人被抓到赫连诚跟前还在鬼哭狼号道冤枉,狄骞耐不住聒噪,上前便是两脚,“我道你们已忘记如何说人话呢,说!为何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