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山心知这其中有一半的症结在于金老三,但他不能明言指责,只能迂回相劝,“可此乃主上的定都宫宴,又值正旦年节,八方?来?贺。若咱们贸然奏本参他,是否会叫主上以为咱们不仅对侵占田宅的北方?士族心怀怨恨,就连主上也想一并扫地出铎州?”
“那当初他们侵占田宅之?时,慕容裕就不该作壁上观!”谢远山几乎要失了理智,字里行间除了泄愤还是泄愤,“堂堂天子既不敢有所表率,咱们身为臣子,自当提醒他别?忘了天子本分!否则待李令驰吞并江左之?时,便是他慕容裕死?无全尸之?日?!”
“可李令驰挟天子也是事实,你说主上作壁上观,不如?说他这是爱莫能助。难道咱们在宴上参的是陈令驰江令驰,主上便能替咱们讨回公道?”
谢云山骤然打断兄长,自记事以来?,他从未见过兄长有如?今日?一般,当着父亲的面喊打喊杀。他们筹谋多日?,眼看李令驰真的要踏入铎州地界,依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一招狠辣,倒叫江右领他的情,叫江左埋怨我们不力——”前?有侵占田宅,后有细作埋伏,谢云山心有戚戚,平白生出几分大厦将倾的寒凉,“好个?一箭双雕!”
“既是如?此,那便叫江右不领他的情,再引江左对号入座,去恨他们该恨的人。”
谢远山皱了眉,父子三人循声而?去,只见谢元贞正站在廊下?,说着便跨门进来?。
谢云山见着谢元贞也觉得意外,他怕兄长在气头上言语无状,赶紧上前?关切道:“季欢怎的下?地来?了?今日?身子可有好些?,可有遵胡大夫医嘱,按时服药泡药浴?”
堂上端坐的谢公绰暗自捻紧了指尖。
谢远山确实窝着火,但听二弟问得细致,又觉得谢元贞许是受伤颇重?,开口这才勉强换了三分柔和,“这几日?我与父亲分身乏术,只能抽空向二弟问询从弟的病况。从弟看着确实稍有起色,今日?来?前?院,可有什么事要与咱们说?”
“季欢得从父从兄庇佑,本不该多言,”谢元贞的右手仍吊在胸前?不便行礼,于是他微微欠身,慢声慢气道:“只是季欢感念恩情,实在不忍铎州谢府步洛都谢府的后尘。”
这是规劝还是怨怼,差一口气便有天渊之?别?。
谢远山心下?一惊,方?才按捺的火气隐隐又有复燃的迹象,“此话又从何说起?”
“从兄所言不无道理,参他李令驰是为挽回江左士族的颜面,”谢元贞仍是不疾不徐,“但此事费力不讨好,万一不成,便是将里外都开罪了。”
谢远山听这话,不由斜了二弟一眼,“从弟有所不知,只是眼下?不能开罪也已经开罪了!”他站起身来?,压过谢元贞一头,“咱们叫慕容德吃了半月的闭门羹,此事李令驰既心知肚明,难道主上还会不知?”
“可此事到底只在李令驰与主上那儿算个?把柄,于江左一众士族而?言,却是无足轻重?。”
谢云山心里捏着一把汗,好在谢元贞只字不提与李令驰的恩怨,他扶着谢元贞往蒲团上坐,问:“季欢的意思?”
“州郡割让既成事实,”谢元贞从容坐下?,抬眸望向堂上正座,“当务之?急其实在于如?何扭转局面。”
谢公绰抚须,眼底再次流转起来?,眼前?的从侄貌似长嫂,神似长兄——
静水流深,他或许不该摁下?这枚棋子。
堂下?的的谢远山却有些?鄙夷,心道他小小年纪能有何妙计,只是见父亲并无不悦,也就跟着坐下?来?,端的一派礼贤下?士,“那依从弟之?见——”
“李令驰为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打着称物平施的旗号为他们驱赶江左士族,腾个?落脚地,可这些?士族在朔北便有高低,不患寡而?患不均,就算这些?田宅与他们在朔北时别?无二致,他们心里便真能服气么?”谢元贞压抑着肺间不适,歇过一口气又立即接着说:“此为其一,若再令他们明白,即便李令驰自己大口吃肉,还记得舍一口汤与他们喝,可实则这汤最后也进不去他们的肚子——”
“从弟的意思,”谢云山看出谢元贞吃力,听了个?囫囵便赶紧接上来?,“是要让他们明白自己手里的要么是块烂地,要么便是李令驰打算来?日?侵吞的?”
李令驰暴虐之?名远扬在外,难得做一回朔北的好人,怎能叫他们轻易相信?
这便是契机。
“天灾连年,总不见得江左处处皆是良田,也不见得那些?世?家宅院皆是风水宝地,从没出过人命官司的。”身旁的谢云山虽是二公子,比之?大公子却是远胜一筹,谢元贞牵起嘴角,点头称是,“只消其中有一处不对,这份猜疑他便断断洗刷不清!”
这话便说得相当明白了,谢远山犹解倒悬,当即又站起身来?,“我这就派人去查!”
“从兄不急,”谢元贞连忙叫住谢远山,以防他再次轻举妄动,“我依稀记得,崤东李郡似是李氏本籍。”
蛇打七寸,擒贼擒王。
谢公绰大笑一声,终于也站了起来?——
“咱们这位护军大人要一视同仁,可他本家亲眷却未必肯作此想。李氏瓜瓞绵绵枝繁叶茂,总有些?个?鼠目寸光的,必定要趁此机会大肆收揽民田——”他下?阶来?到谢元贞面前?,难掩眼底兴奋,“只消一个?,就能帮咱们大忙!”
除夕
除夕当夜,宵禁暂解,师戎郡万家灯火,火树星桥,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繁华景象。平日空空荡荡的主街此刻更甚,前有?众神游街,后?有?百姓相随,悠悠众口满敬天公,以祈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