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监工不是贱活吗?怎么轮到前途光明?的笔帖式来做了?
杜家人在饭桌上?都静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这两个字很美
徭役是一件基层差事,年年都有,而且遍布周围全国各地,老百姓也闻之色变。
但监工的皂吏在?有品级、有出身的人眼里,那?就跟蛆虫差不多。
包衣是不够尊贵,但怎么说也是不够尊贵的“人”,而不是什么飞禽走兽。
去做监工与蛆虫混在?一起,在?上流社会,这就是失去了他们“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名声。
杜老爷感觉一切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是个苦出身,生下?来父母兄弟都打仗没了,剩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做什么都只能捡别人的剩饭,就连打了胜仗瓜分户富财产也轮不到?他。
后来他跟着那?个挡箭的贵子四处溜达拿大户的金银珠宝也没什么见识,以为金子就是最值钱的,裤兜里靴子里都装满了这个。
还是那?个贵子的近仆看他袖子被砣出洞,金子扑通扑通掉在?地上忍不住发?笑,告诉他悄悄把珍珠和香料藏进辫子里。
杜老爷存下?的这个钱,家里谁也不知道。他舍不得给老的少的花,连娶媳妇都是郎家出钱更多。有时?他甚至会忍不住去看下?仆的肥棉裤,猜测他们是不是也往里裹了杜家的米粮走。
他成天担心??这个就多花了几个钱,哄劝郎氏给家里下?仆发?透薄的细棉细纱,做成又短又不禁穿的衣裳。
没想到?竟然还让杜家落个善待仆人的名声,甚至许多佃户风闻此事。宁愿少一点分成也要?依附过?来,佃他的地。
杜淳风通过?这些意想不到?的好处,一辈子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人出身卑贱时?,对上恭顺忠心能挣大钱。
一个人出身尊贵时?,御下?有术,家风清正能挣大钱。
名声,就是钱。就算是装出来的名声,也是值钱的。
楚韵就是他给小儿?子找来的值钱货。但这姑娘在?杜家待得白?净贵气许多,他儿?子怎么反而越来越不值钱了呢?
杜老爷嘴里苦哈哈的。
杜容和唯一能交代的就是:“这是内务府的安排,儿?子也不知为何。”
内务府的安排,普通旗人没办法反抗。
杜老爷沉默了一会儿?,迈着瘸腿说:“我去舍下?这张老脸,去求一求贵人,希望贵人能看在?这条腿的份儿?上,给你换个差事。”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还想做更有名声的人,挣更多的钱。他再也不想捡别人吃剩的了,老家人剩的也不行!
楚韵差点被菜噎着。
她?没想到?杜容和去做监工能引起杜老爷这么大的反应。
这老头子讲忠心,即使这条腿救了那?个贵人,他也从来没登过?贵人门,赏也好罚也好,都只对着老主子的方向磕头,老主子让收他才收。
老主子日?理万机,没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内务府却记住了杜家的“忠心”,经常有事干都会找他们,要?不是杜容锦看不上这些差事,大房也能过?得顺风水水。
但杜老爷从来没说要?给好大儿?求个贵差。
楚韵眼睛溜到?杜容锦身上,想看看他的反应。
杜家是带有满人作?风的汉人,他们家里对嫡长子的态度跟普通小民之家没什么区别。
杜容锦也很有长子做派,如果拿到?的东西不是最好的,他宁可不要?。杜家三兄弟,也只有他高娶了一个媳妇。
楚韵可不是傻子,她?盼着杜老爷和杜容锦为杜容和的差事打起来,让自己和小荷再一次渔翁得利。
让人想不到?的是。杜家人的反应在?这件事上出奇一致。大家都不能容忍杜容和去做这样卑贱的差事。
剩下?的两兄弟都说:“辛苦爹走一趟,我们也去找找朋友亲戚,看看能不能把老三捞出来。”
楚韵注意到?他们用了“捞”。
她?又长了见识,监工在?他们乡下?是大老爷,人家也是吃皇粮的。就是放在?现?代,基层公务员也是要?挣破头的。
原来这只是对穷民百姓而言的“好工作?”。这份差事对于杜家人,不亚于流放宁古塔,他们不仅看不起监工,甚至会以此为辱。
然而前几日?在?屋子里,小荷却是笑着把这件事说给自己听的。
小荷身是此山人,他能不明白?山里的蘑菇哪一种是有毒的吗?
剩下?话她?就没怎么听清了,脑子里乱哄哄的。魏佳氏还给她?揉心窝子顺气,劝她?:“凡事想开点,咱们家里还有人在?,我和二?爷不能让你们受这个罪。”
就连最温柔的魏佳氏都是这么想的,楚韵都不敢想这些还能好好说话的男人心里对小荷是什么看法了。
如果做一个为民有利的人,对杜容和的身份是奇耻大辱,那她狠得下这个心让他去做这些事吗?
其实人家之前十几年都过得好好的。
纨绔子弟,纵马奔腾,偶有愁绪也不过?是躺在?银子上过?闲得慌。
楚韵最后是被魏佳氏扶着回屋的,连杜容和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她?取了大木头梳子,把头发?给他拆下?来。
杜容和是个爱洁、追求生活乐趣的人,为了不让辫子看起来粗细不一,他在?屋子里存了至少两抽屉的黑线,梳头时?会让人在碎发多的地方编进去。
她?一下?一下?给他通着头,问:“老爷太太看着是来真的,他们真的会去找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