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老头一路来到背阴山脊处,两块青石墓碑倏地闯入眼帘。裴珩一眼便锁定上面的三个字:纪容芙。
在心中如有所思地默念起来,纪容芙……芙……傅,傅洵?!就说她怎会随口就编一个名字出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寻。
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真实身份竟然就是纪容棠的妹妹,纪容芙?
那真正的纪容棠又在哪儿呢?
淹死的妹妹……淹死……
难道真正死亡的,是她哥哥?
因为哥哥的意外离世,她才不得已顶替上去,做了大理寺寺丞。并且一开始报道履职的就是她,不然在大理寺半年,中间再换人,一定会被发现破绽。
可是这些同村住这么多年的人,难道也分辨不出来吗?就算是亲兄妹,也不可能长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吧。
“纪老头,我也来看看你。这回你也能跟女儿团聚了,不用再天天念了。”老头摸摸墓碑,回头又对裴珩感慨了两句,“最惨的还是他,女儿、儿子长一个样。女儿死了,导致他一看见儿子就想女儿,这才得病把自己也熬没了。”
“长一个样?”
“对啊,他家是双生子,咱们村头一份儿!你说说,什么奇事儿都让他们赶上了,最后还落个这样的结局。”
原来如此,纷杂缠绕的思绪瞬间通透,裴珩只觉得浑身的经络都被打通了一遍。
是为了彻底变成纪容棠,她才制造了自己溺水身亡的假象。可她为什么要执着顶替?为什么要想尽办法隐瞒下哥哥的死呢?
而且,还有一个最重中之重的问题,她哥哥到底怎么死的?
裴珩独坐在纪容芙的墓碑前,望着那几个雕刻有力的字出神。她冒名上任,会不会就是为了职位之便,好调查她哥哥的死因呢?
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她怎么能一个人承担这么多的事情。裴珩想为她分担,真的很想。所以他连夜奔赴淮安,将此事告知舅舅,希望舅舅能动用一些人脉,查出当年的事。
不料裴千尘却早已先他一步,调查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太好了!舅舅赶快告诉我吧!”裴珩双手一拍,掌声清脆。
他听得消息,顿时精神一振,胸膛也不由自主地挺拔了几分。裴千尘却是满面纠结,本也算得潇洒的一张脸,在对上裴珩宛如夜空中乍现流星的那双眸子,更是锁眉成山,不知如何开口,把裴珩看得一愣一愣的。旋即,又浮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舅舅!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了?”
沉重的一声长叹后,裴千尘浑厚的声音才慢慢响起,“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什么!为什么啊?!”
裴珩霍然站起身,张口就想理论,却被裴千尘冷冷泼了一盆冰水,从头至脚,冻彻全身。“你不是想知道谁杀了她哥哥吗?我来告诉你,是王隆。”
“王隆是谁,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你和他一样,都是王益平的儿子。”
“我和他不一样!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也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早死了!”
他身形一晃,仿佛承受不住这份打击,脚步变得虚浮,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双肩无力地下垂,头也渐渐低垂,像是背负了沉重的枷锁。
裴珩无法接受,自己与心爱的人之间,竟然隔着一道仇亲之血筑起的高墙?这样的真相,纪容棠也不会接受。
骄傲如她,是绝对不可能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的。他轻轻摇头,嘴角挂着惨淡的笑容,舅舅说的没错。
才不过一个日夜,裴珩的心就从长晴碧空跌落至万丈悬崖,没有任何缓冲,直直地摔碎成无数的裂片,每触碰一下,都会割出又深又长的口子,再不断涌出血来。
裴千尘看着他颓然的模样也很难受,宽大手掌轻轻覆上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若真的喜欢她,舅舅也会帮你。你的身世,除了我们就只有王益平知道。舅舅可以让他不再说话,也算为你们娘俩报仇了。”
裴千尘对王益平是完完全全的恨。以前看在妹妹求他的份上,就当不认识了。但后来他居然还想动裴珩,裴千尘早就起了杀心。正好借此机会,彻底除掉他。
“不可。”
裴珩虽然心如刀割,但理智尚存。他知道纪容棠是为了手刃仇人,才会甘心冒死走上这条路的。他不能让舅舅出手,不能让纪容棠一辈子蒙在鼓里,这太残忍了。
他的双手自然下垂,冰凉指尖轻轻触碰着身侧盆栽的绿叶,眼中也随之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舅舅,我要跟她坦白。”
“珩儿,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你是准备放弃这段感情了吗?”
“当然不。我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所以一定要告诉她全部的真相。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心安。”
“舅舅,你能想象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要做到这种地步,有多很难吗?”裴珩缓缓抬头,漫无目的望着窗棂隔出来的天空,那深邃纯净的蓝,一点点抚平了揪拧的心。“我要帮她!”
这话不是说说而已。裴珩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身世是无法选择、不可回避的痛处,他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帮纪容棠达到想要实现的目的。
王隆已死,安阳也死了,可纪容棠依旧盯着王益平虎视眈眈。看来她已经查清了哥哥死亡的真相,才顺势跟公孙觉一起设局,要将王益平铲草除根。
只有亲手将王益平送到她面前,才有机会推到那道横在他们之间的坚硬高墙。裴珩心里打定了主意,和舅舅尽数讲清后,便踏上了回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