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尉没有回廨舎,而是回家了。
韩尉的家里宽敞明亮,不说奢华典雅,至少也是个殷实大族该有的样子。但这里的一大半都是他的姑姑,监察御史许正清的正室夫人帮忙置办起来的。
姑父和姑姑二人鹣鲽情深、鸾凤和鸣,都是菩萨心肠的人,却始终无法孕育后代。访遍名医仍无所获,二人便也看开了,将亲眷家的孩子也当做自己的小孩对待。韩尉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讨二人喜欢的那个,连带着对韩尉家的帮衬也不少。
姑姑总说,“这些东西留着又能给谁呢。”
就这样,韩尉家的名家字画、珍宝摆件越来越多,实打实将家里填个满当。裴珩的父亲早年也考取过功名,不幸胜过一场大病后再无缘官场。可以说,祖上留下的这座二进小院,若没有他们夫妻俩,到如今就只能是个虚有其表了。
而大理寺审理的姑父被害一案,韩尉并不认同。他知道姑父最近搜集到了一些王驸马的罪证,曾在家中吃饭时聊过几句。所以当听说此案还有一个窃贼的时候,韩尉第一直觉就是王驸马派人来偷那些证据的。甚至是没找到想要的,便斩草除根直接将姑父杀害了……
斟酌了很久,韩尉把好的结果和不好的结果都想了个遍,这才一拍拳,决定跟纪容棠如实相告。除了她,也没人更能了解此案了。
草草补了一觉,便往大理寺赶。不料刚走到纪容棠屋外,就听见类似茶杯摔碎的声音,紧接着还有沈寺卿勃然大怒,吼着什么你这是给整个大理寺抹黑之类的话。
他停在门口不敢进,又觉得偷听墙角不好,便走远了一些,想等沈寺卿走了他再过去。可屋里二人的对话实在太过清晰。
“你昨夜探过他,不过一个时辰他就逃了,你说跟你没关系,谁能相信?!”
“大理寺明条规定,非有重大变故,不得再度提审已经定罪的犯人,难道你都忘了吗?”如今朝廷重犯越狱,你能承担吗?谁又能承担?!”
越狱?谁?裴珩?一连三个问号,韩尉再也憋不住了,直接推门进去了。
“来的正好,此事你也逃不了干系。才来我大理寺几天就闯下如此大祸,明日上朝我倒要问问是谁把你调来的。”
沈寺卿这般暴跳如雷,莫说纪容棠,就算是跟在身边多年的齐玉也是从未见过。忙好言宽慰上,“大人消消气,容棠是犯错了,可不代表就是她放走了犯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应速速将犯人逮捕回来,以免造成更大的麻烦。”
大理寺自成立之初,到现在从未发生过一起犯人越狱的事件。圣上若是动怒追究,说不定,寺卿的位置就要换人座了。不说外派,那就只有齐玉能顶上。
他极力压下眼底笑意,冲纪容棠使了个眼神,“还不快告诉大人你要怎么把犯人抓回来,就算沈寺卿能帮你遮掩两日,总归是拦不住别人的嘴。你可不能把沈寺卿也拉下水啊。”
一句话将沈寺卿和纪容棠都装里面了。
纪容棠没精力管这些卑劣小言,裴珩越狱了,她比任何都愤怒。不仅是想利用他的下一步计划被打乱,还有一种相互交代了秘密后仍被背叛的不甘。
“昨夜探监,是犯人突发恶疾,属紧急情况,我并未料到犯人恢复身体之后会出现越狱一事。但我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尽早将犯人重新抓捕归案。”
“我也愿意!”韩尉突然跪地接话,“此事我也有责任,没能及时发现犯人的图谋,我愿意协助纪寺丞同办此案。”
纪容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表情没有高兴,也没有担忧,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良久,沈寺卿才重重叹息一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默。让齐玉暗里交代下去,全大理寺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谁敢乱说就不用干了。还警告纪容棠二人,隐瞒下来不是就翻篇了,若是半个月内还没抓到人,就会呈报圣上是他们受贿放走了犯人,跟大理寺无关。
送走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沈寺卿和齐玉,纪容棠把房门关好,冷峻对身后的韩尉道,“我不会和另有他谋的人共事,无论裴珩逃到了哪里,我都会把他找回来。”一字一顿,“一人足够。”
“大人,我不是……”韩尉一口否定,缕顺了思路,才将自己的事情倾倒而出。“我本想稍过段时日,等没人注意了再去审裴珩是不是像我猜测的那样。如果真是王驸马在背后捣鬼,我就算拼上一切也势必将他的罪行公布于众!”
纪容棠没有想到韩尉对裴珩的别扭竟然是这样的原因,这不是相当于她多了一个真正的帮手?
固如坚冰的面容终于松懈了几分,快速捋顺其中的关系,发出关键性的一问,“那你知道许大人都搜到了驸马什么样的证据吗?”
“有一封王驸马跟驻青州边防将领的来往书信。信上明确写了年前圣上给边防军拨的那笔慰问款共计一千三百六十七两,会经由定州、蒲州,一路东行送至东阳,信件的落款处是带有王驸马字的印章。而这封信,正是姑父年初赴青州一带巡视时,在驻守将军朱桦彰书房中看到的。他便偷偷带了回来,准备上报。”
除夕前蒲州确实发生过一起山匪抢劫军饷的案子,但当地府衙出兵迅速,打死了几个山匪抢回了部分银两。当时圣上震怒,将押运官等一干人贬职,并重新派监察御史许正清亲自押送至青州。
许正清或许就是在那趟行程中发现了端倪,才在巡视时注重检查了一些事情,不料竟真的找到了关键证据,也因此惹上了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