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存马上道:“看了也白看,中风了,人就像错位的机器,啥都说不出。也叫你见笑。”
“好在,孩子们都大了——”
“是啊,都大了。”
“怀孩子们的时候,我跟阿严就学着武侠小说中的情节指腹为婚,没想到,孩子们成全了咱们的心愿。”
“成了好。都老大的人了。我早巴不得他们结婚。”
“我也是。”
“现在的年轻人不比咱们那会,玩够了才想着成家。要换到咱们那时候,孩子都打酱油了。”
“可不是?”
“岁安好,我早认他是女婿了,看我家静静不急不火,我就差点要给女儿下蒙汗药。”
……
两人说说笑笑,姚书存突然问起周正义,“还在水利局?”
“快退了。”
“不没到年纪吗?”
“说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他一直嚷嚷着想退,我看退了也好。”冯宛心闷了下,叹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家这几年过得很没生气。别看正义人前风光,背后的压力只有自己扛,他一直患有失眠症,成夜成夜睡不好觉。岁安又跟他爸……哎,有些滋味哪,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许姨一看气氛不妙,连忙转进厨房端上甜品,同时把卧室里的岁安与静好一并叫出来,招呼大家品尝。
几人围着桌子边吃边论起婚期来。
冯宛心因要回去伺候丈夫,晚饭没吃就先告辞了。岁安留下陪姚教授喝酒庆祝。许姨今天表现最热络,宛如自己的女儿要出嫁,鞍前马后,忙个不停。坐上桌后,她一反常态,举起酒杯,主动出击。
先敬岁安:“万里长征只完成了第一步,以后要再接再厉,对我家静静好一点哦。”
岁安道:“不瞒许姨您,我以前也是有为青年,有过很多崇高理想,但是自打遇到姚静好后,就把‘让她幸福’当作了毕生的事业。”
许姨咯咯笑。又敬静好。静好连忙站起压低杯沿道:“应该我敬您,爸爸的病幸好有您照顾。”
许姨将目光长久停顿在静好的脸上,未己,眼圈忽然红:“静静,你是许姨见过的最好的孩子,许姨盼着你幸福呢。”
静好怔忡,迅即心头一热。其实她对许姨在情感上一直没有亲近起来,因为父亲。
静好记得小的时候,许姨就在他们家做小时工。许姨的境遇其实挺惨,父母早亡,她一直寄居叔叔家仰人鼻息。懂事后,她就等着自己长大嫁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蹉跎到28岁,许姨才嫁人。男人开长途货运,年纪有点大,但为人还好,家里只有一个患病的老母,许姨一进门就能当家作主,这是让许姨最动心的地方。结婚后,夫妻俩也算恩爱,然好景不长,没几年,男人因为疲劳驾驶翻车而亡,没有给许姨留下子嗣。
许姨跟姚家结缘,是上门做小时工。那时候,静好还在上小学,她爸爸看妈妈工作太辛苦,就通过家政公司找了个人来干家事。许姨人很活络,除开完成钟点工的活计,还免费为疲惫不堪的女主人按摩说笑。她是个很好的陪伴,到后来,女主人辞职归家做起全职太太,她还与姚家保持着往来,时不时串个门,顺带着给他们家洗洗刷刷,当然,这些都是免费的。
有时候,姚家需要换煤气或者搬运些笨重的东西,许姨会叫上她的养子过来帮忙。那是个哑巴,非常腼腆,从不敢正眼瞅人,静好对他的印象接近于无。听说,许姨收养他的时候,那孩子也不小了,17岁,一身煤屑地昏倒在路上,许姨跟路人合送至医院,救醒后,大家问他哪里人要去往哪里。那孩子睁着迷惘的眼睛,对所有问话一律摇头。许姨不忍将他再推回马路流浪,就领回了家,给他在区政府楼找了份在地下车库看车的活计。
一开始,静好对许姨感觉是非常好的,因为许姨漂亮、乐观、自信。每天活着都兴冲冲的,总有一股生机挡不住。妈妈老说她,瞧你,有什么事那么高兴啊。许姨挂着笑,姐,高兴、不高兴横竖过一天,为什么不选择高兴呢?
许姨没什么钱,却喜欢给静好买东西,发卡、头箍,带蝴蝶结的小皮鞋,还有粉色泡泡纱的裙子。静好喜欢许姨买的东西,因为许姨的眼光总比妈妈好,可能只花了妈妈给她买东西13的钱,却能收到三倍的效果。许姨老在她妈妈面前说,要我有个女儿就好了。妈妈就说,你总不能一辈子单着,找个人家吧。许姨叹口气,“哪那么容易呀,碰不到合适的,也别给自己找麻烦。”
对许姨的感觉渐渐冷下来,是18岁之后了。妈妈过世了,她也上大学了。寒假回到家,发现许姨又做了她家的保姆,并且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她尽心伺候爸爸。爸爸下班回家,听到脚步声,她就过去开门,拎包,拿过拖鞋。卫生间早就调配好冷热适宜的水等着爸爸洗脸洗手。爸爸出来,餐桌上就布好了菜,日日颜色不同,味道也不同。爸爸吃过了,坐到沙发上,刚刚拿起报纸,就有一杯热茶暖哄哄的在手头冒气。看完报纸,做点学问,差不多就到了睡觉时间,爸爸钻进被窝,会发现被子被阳光晒得松软香甜。一夜好梦,翌日睁眼,旁边柜上必定已放好了许姨帮爸爸熨烫齐整的衣服。
对爸爸来说,那个梦魇一样的夏季,渐渐在许姨的手下,成为昨日烟云,明日黄花。
静好默默看着许姨安排下的一切。当然她也被许姨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她潜意识在抵制。是因为妈妈,也因为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