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遇见柳江的过程实在是没有我想象的诗情画意,事实上有点无聊,也有点烦。
这段需要通往公交车站的下坡路比我想象得难走,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吗?还是因为在末日里太久没运动了?
在路过一栋关着门的门市房时,我向玻璃望了一眼,我是遇见柳江那一年的模样。
在枕头上滚过一晚的头发向上倔强生长着,薄薄的眼皮,直挺的鼻梁,一副青春期毛小子独有的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就是过去的我?
我抬起两只手,一左一右按在面颊上,张嘴,闭嘴,左转又右转,这的确是我。
明明有着过去的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累?
这时候,刚刚提醒我睁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测试者您好,由于您正处于模拟启动后的适应阶段,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身体疲劳和动作迟缓,请您不要惊慌,该症状会在适应模拟环境后逐步减轻。”
原来如此,解释得很是时候。
我试着如此回答他,但发现他好像没法读取我的脑电波——但能看清我的行为。
在我尝试向着天空无声说话无果之后,它的声音又来了:“如果您有吩咐,请您直接将问题讲出来,我在听。”
这虽然是模拟世界,但不是无人之境。早晨八点的街道里,有骑车赶路的学生,还有低头独行的上班族,人来人往的,我指指自己,问道:“就这么说?”
旁边一个推车的大姨看了我一眼,但好在系统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它说:“是的。”
好吧,毕竟是靠我一个人测试上线的,没那么智能也是正常。
我不再盯着自己玻璃上的倒影了,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太久没见过太阳了,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竟然忘了虚起眼睛。猛烈的日光晃得我晕了好几秒,回过神来看向前方时,一个硕大的光斑出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光斑是亮色的,把对我而言本就过于多彩的春天映得千变万化的。
我闭着眼睛感叹:“虽然系统傻,但至少模拟得还是挺真实的。”
系统没回我。
我微微睁看眼睛,在阳光下闭眼再睁开,视野里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地变绿,就像是透过啤酒瓶底看世界,没想到连这点都模拟出来了。
光斑还在,我感慨于这一幅不真实的梦幻春色,恍惚间看到身旁开过去了一辆公交车,好像是我准备搭的那辆。
这时系统忽然说话了:“测试者您好,为保证模拟初期的准确性,请在程序深度学习的阶段按照您记忆之中的发展做出行为。”
什么?
系统的提示来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站在原地,一手抬起来挡着太阳。视力总算恢复正常了,这公交确实是我要搭的那一辆,它停在了离我一百米外的公交站牌处。
系统说:“系统温馨提示您——跑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要迟到了,不对,是又要迟到了。
在草长莺飞的三月里,我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奔跑。
正如系统刚刚提醒我的那样,适应阶段的肢体动作确实跟不上我用上的力气,所以这一百米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千米的体量。气喘吁吁登上公交车后,我的呼吸简直称得上呼啸。
我跌跌撞撞攀上车座,恍惚之间忽然意识到,我好像要见到柳江了。
这次是真的要见到了。
九点半,我准时到达了学校,这个准时是对我自己的记忆而言,而不是对学校的时间观念而言。
总之,我在教学楼门口见到了那熟悉的一伙人——同样迟到的柳江他们。
以前的我做不到的事,就是一眼把柳江认出来,但是现在的我做到了。他站在这群人里左数第二个的位置,最高,也最白,光看一个背影就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低头,眼神放空望向地面,时不时咬住下唇,然后再吊起眼睛看讲话的人。他一挨训就是这个样子,被我说也是这个表情。
有人说过,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是藏不住的。
他很快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但就在回头前的下一瞬间,一张又油又光的脸挡住了我的视线。
是教导主任,他说:“哟,这不是杨总儿子吗,怎么现在才到?”
我躲着他的脸想看柳江,没想到这张大脸很灵活,辗转腾挪,把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我只能站定了回他:“我坐反公交车了。”
在教导主任恍然大悟的表情里,那熟悉的声音忽然打他身后来了:“傻逼。”
柳江骂的。
这一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件事无论在回忆里有多美,现实永远是现实。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过去,该生气你还是一样生气。
就比如现在这句“傻逼”,成功惹恼了刚刚怒跑一千米的我。
不过就在我有所表示之前,教导主任先发作了,他头一拧,留给我一个和脸一样光的后脑勺,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怒吼声:“让你们说话了吗!!”
原来他脾气这么臭的。
这下连我都沉默了。
沉默之后,教导主任很快又把脸转回来,换上了一副尽量平和的面容对我说:“你跟我来。”
由于教导主任和我是并肩进门的,我一路上都没敢回头看刚刚那伙人。不过还是那句话,人要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是藏不住的,直到迈进教学楼的大门,我都感觉有道视线盯在我的后脑勺上,几欲把我的脑壳烧穿。
教务处里,我抱着书包在位置上等,接着意识到我好像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