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好好学习,以后别跟那帮学生一个结果。”
就这一句话,成功让我一路上压抑在心里的某个点爆开了,我差点气笑了。
“不用以后,”我说,“世界末日了所有人都一样,都是一个结果。”
狐疑终于出现在了我妈脸上,她问:“你说什么呢?”
我闭上嘴,用力眨了一次眼睛,不打算去解释,因为我在等系统把我踢出去,很显然我刚刚打破了第四面墙。
柳江抓住我的手
但我等了差不多十秒,什么都没发生。
仔细想想,我刚刚那句话也可以理解为青春期叛逆孩子的中二发言。
我妈已经从半侧身准备离开转为了正对我并抱起手臂,之前的我显然不会这么跟他说话,之前的我会非常同意她说的话,因为不就是一帮连教材节都坚持不下去的坏学生嘛,我们将来肯定不会有交集的,肯定不会。
肯定不会个头。
在我妈横眉冷对的视线里,我直接把门关上了。
我都能想象她看到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后的表情,抱着手臂,看向旁侧夸张一笑,就好像在跟某个不存在的第三人展示她的儿子有多么乖张,多么叛逆,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她叛逆乖张的儿子,只可惜她和她儿子之间隔了一道防盗门。
她要面子,所以不会拍门问我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她至少在门外驻足了十分钟才离去,高跟鞋踩得比平时要响几倍。
我回到房间,倒在刚从烘干机里捡出来的床单中,根本想不清到底是哪一点在惹我生气,又或是每一点都在惹我生气。
我仰脸看天花板,片刻后问系统:“我可以跳过这段时间吗?”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系统一直在看着我,但它每次的回复都给我一种静观其变后发表感言的感觉。
它说:“暂时不可以,但如果您有逃避现实世界的想法,欢迎您随时进入模拟测试。”
窗户挨着窗,我的脸稍稍向后仰起一点,能看到窗外碧蓝的天。刚五月,气温正好,窗帘被轻轻浮动着,我能听到窗外传来的遥远鸣笛声。
如此真实的体验是假的,而外面那如同末日游戏一般的黄沙漫天才是真的。
真好笑。
我忽然觉得挺没劲的。
我重新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如果系统是确实存在着的实体,它一定正在从上到下地俯视我,然后我在我自己漆黑的视野中天旋地转,再睁眼,便是会议室惨白色的光线。
我视线恍惚着眨动双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然后放下头盔站起身来,却仍然没有回到现实的实感。
当一种假象存在太久了,就会显得现实不太像是现实。就比如现在,我在两个世界中往返几次之后,我愈发觉得真的是假的,而假的才是真的。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离开公司的大楼,徒步来到距离公司两公里外的书报亭——曾经是书报亭,现在是救济品发放中心。
和世界末日刚到来时比,我觉得人类已经开始算是有素质了。现在书报亭外排着整齐的队伍,偶尔还有行人之间会互相交流,就好像这是末日之前的早餐摊,又或是晚霞升起时卖啤酒烤鸭的小摊。
我站在队伍里,重新闭上眼睛。
虽然系统已经明确告诉了我时间没法跳跃,但我还是暗自期待再上线时,时间能比记忆里向前多走一段。
在模拟世界里活越久,就会显得现实世界的我越凄惨,而且还有一点,模拟里那些提醒着我过去美好的记忆,也并不那么百分之一百的美好。
人是会在无意识中美化记忆的——过去的我就知道这一点,但不亲身经历一次,是不知道人能把记忆美化这么多倍。
我总觉得我把过去一切都记得清楚,我面对一切记忆时都运筹帷幄,再来一次我会过得更好。
我会吗?
当时我是怎么让柳江喜欢我的,柳江又是怎么喜欢我的,我们究竟算不算是真正在一起过,这些问题我现在都没法去细想,想的越多,不确定的就越多。
我在记忆面前越来越渺小,而隔着一道名为过去的玻璃门,我听见柳江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半小时后,我拿到了小小一箱救济品,一小时后,我回到住处。
吃完酒精炉加热好的即食咖喱之后,我简单清理一下自己,关掉手摇灯,躺在被褥中,重新漂浮在黑暗里。
第二天闹钟响起的时候,我头一次有想就此继续睡下去的冲动。
但十分钟后我还是爬起来了,穿上衣服,打理好头发,坐着慢如牛的地铁来到公司楼下。
服务器亮起灯来的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十六岁的杨平生附体了,他永远那么自信,永远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我希望他能多带给我一点勇气。
戴上头盔,片刻的眩晕之后,我在散发着柔顺剂香味的床单中醒来。
在感受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后,我抬起两只手,用力拍了几次自己的脸颊。
上啊!杨平生!好好活下去!
我保持着这股热情度过了一个乏善可陈的夜晚。第二天一早,我来到教室,坐在空无一人的课桌之间。
虽然气势到位了,但我其实还没想好具体该从哪一点开始执行。
是先解决我爸昨晚发过来的“你跟你妈怎么说话的”,还是先解决柳江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或者是我至今毫无头绪的任务1-2之“抵抗世俗的眼光”,又或者是——
前一刻还整齐美好的课桌前多出来一个人,那人最开始是在门外站着的,见我望天,就来到了我的座位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