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向身后看去。
在我身后,观影席正对的方向,是一面与普通电影院没什么区别的投影屏,而屏幕上正播放的内容,便是我刚刚听见声音的源头。
这是一段从身后拍摄的影片,地点应该是海边,镜头很暗,我能听见哗哗的海浪声。
我眯起眼睛来,待我的双眼适应周围昏暗的光线之后,我看出了视频的拍摄地点,这里是连城的海滨广场,我认得这标志性的堤坝形状。
而影片正拍摄着的人,不出意料,是我与柳江。
这是我们在高考结束以后的那天,这天我和他喝多了酒,为了醒酒而特地跑去海滨广场,他跟我表白了,还吻了我。
但很快我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很像是那一天,但并不是。
影片的拍摄手法像极了电影,这让他和我看起来像是在共同出演一部无聊的青春片,然而影片里的我们却像是完全不知道拍摄者的存在,如常进行着我们的对话。
我没去催柳江,我没有嫌弃初秋的海边冷,也没嫌弃喝多了酒的他粘人,我们彼此包容着,嘴角都带着笑意。
很快,一句略有所指的暧昧话让我们得对话停住了。
下一秒,一场水到渠成的亲吻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说不清是谁先侧过的脑袋,道不明是谁在主动,总之绝对不是我找了无数次借口的“病症”。
这是真正的亲吻。
但我并不想看下去,当场把头转回来,侍者到是从容,平静地把视线压低,似乎在等我先开口。
“这是什么?”我反手指向屏幕。
侍者微笑:“这是你一定会到达的未来。”
符合他以往的态度。
玩闹着,仿佛我们真的在游戏里的态度。
“别开玩笑了。”话说出口,我都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这么低,“什么未来?什么达到?还有为什么后面关卡的门可以打开,难道一切都是既定好的吗?”
我又侧过半身,用手指向屏幕:“这也是你模拟出来的吗?”
侍者的气质很独特,从容自在,而且身为长者,让曾经的我对他也有一丝近似尊重的敬畏。
但我现在觉得没必要了,谁也别想跟我打哑谜。
侍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站定,语气严肃了几分:“影片中的内容是系统根据您应当的走向模拟出来的,虽然您和您未来的爱人看起来很真实,但这一切就像您在模拟中看到的一样——只是一场技术欺骗大脑的把戏罢了。”
爱人。
这个直白的词语仿佛瞬间穿透了我的胸膛,让我不由自主地将脸向屏幕转去,但我止住了自己险些动摇的身形,重新把目光投向侍者。
“什么叫‘应当的走向’?”我问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侍者的神态出现了轻微的变化,他下巴略微抬高,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洞悉的狡黠。
“系统读取过您的记忆,也了解您的选择取向和个性,系统在大量模拟分析后得出了无数种可能,然后才能为您规划出每一个关卡的目标以及关卡的开始节点,而您现在所走的就是系统为您规划出来的唯一可能可能,也就是唯一一种成功的可能。”
“成功?”我质疑他,“什么成功,难道成功就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吗?”
侍者没有马上回答我,他向台阶下迈了两步,姿态优雅地定在离我几步远的位置,表情谦和,却略带一丝同情。
“您变了。”他说,“曾经的您是无论如何都要走成功的路的,其实潜意识里的你也是如此,不是吗?”
他这一句看似平常的问话忽然让我止住了情绪,我闭上嘴,身后是平常到有些空洞的海浪响声。
系统读取了我的记忆,自然也知道我的想法,它知道我在人生里从来都不是会主动退而求其次的那个。
我会努力,我会为了想得到的东西拼命,我可以早上五点起床背书,可以把教材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的所有内容全部记下来,包括插图和编者。
但是我带不走柳江。
我曾在高三时和柳江渐行渐远过一段时间,不止是因为来自父母的反对,也是因为我发现,我没法就那么自由地走进他的人生,把他搅得一团糟,然后再带他离开。
他对于自由有种近乎于变态的执念。
他不想被工资和通勤束缚,不在乎学历,对即将到来的高考视而不见,我还记得升入高三前的那个暑假,他能在班主任激情澎湃的动员会中睡着,能在开始总复习的第一天逃课。
我气极了,我问他,难道你就不想有个好一点的未来吗?至少是为了以后我们还能见面,你就不能好一点吗?
柳江无话,后来他真的在课堂上清醒了几天,但很快他又重新陷入了混沌与睡眠的交替状态,我懒得管他,我直言不讳,我对他说我的未来大可以完美。
我的未来真的完美了——在外人看来。
作为二十中学全校第一名,我成功考上了规划好的大学,老师赞叹,同学羡慕,父母满意。
整个暑假我没去跟任何人见面,我躲在房间里打游戏,凌晨入睡,傍晚醒来,父母问我要不要出国玩一圈散心我也回绝了,我在等一个人,但我不会承认。
最后我还是等到了,柳江主动找的我。
也是他主动表白的。
现在想想,他表白的话多少有点委曲求全的意思,他当时说:“我也没想过和你太远的未来,我们就当玩玩,不行吗?”
我同意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