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把心都养大了,什么都敢做;也把自己的气量养小了,什么人都容不下。
如今看来,崔夫人确实妥帖,二小姐也确实有些不懂事。
舒嬷嬷心中叹气,懂事的之所以懂事,是因为必须这样才能立足,不懂事的则是因为有足够的依靠,才能安心胡闹。
如果真让郡主选,郡主必然还是宁愿二女儿这样胡闹下去,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忍心看她像崔韵时这样步步小心,如此辛苦呢。
舒嬷嬷离开了好一会,芳洲才推开门打量一番,确定附近没人,她走回来对崔韵时道:“夫人,我瞧过了,附近没人,你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崔韵时面色淡淡,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芳洲压低声音问:“夫人怎么了?”
“我在想,事情弄成这个局面,郡主是否会觉得我撑不住场面。”
芳洲:“郡主不是一向都对夫人很满意吗?而且每回闹出这样的事,也不能怪夫人啊,夫人娘家弱势,丈夫又完全不站在你这边,帮着那位好妹妹一起欺压你。公子只许二姑奶奶欺负你,你要是算计回去,公子又会找你算账了。”
“上位者不会管问题有多棘手,有多少不利条件,她们只看结果。结果就是我被小姑子欺辱,镇不住她,也笼络不住丈夫的心,没法争取到丈夫的支持。”
崔韵时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两下,继续说:“要是换作其他人家的婆母,她们只会觉得是媳妇无能。如果郡主不这么认为,那是她通情达理,若是觉得我无能,也再正常不过。”
芳洲不平道:“丈夫偏袒妹妹到这般地步,谁来做这个媳妇结果都是一样的,怎么能说是夫人无能。”
“结果怎么会都一样呢,只要有一个出身不凡,家世和谢流忱势均力敌的女子做谢家妇,他就不会明目张胆地纵容妹妹,妻子娘家可是会来大闹的。”
芳洲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即痛骂:“谢家还自诩清贵门庭,真没良心,这么欺负人。高门贵女谁要跳这个火坑受这个气,能娶到我家小姐,谢流忱八辈子运气都在这里了。”
反正四下无人,她骂得极小声,甚至直呼谢流忱的名字。
芳洲早就受不了谢流忱和谢燕拾,哪家的公子这般纵容自己妹妹,哪家的小姑子会这般挑衅排挤长嫂。
以她所见,这俩人真是一个窝里的癞蛤蟆,坏到一块去了。
谢流忱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嘴上温温柔柔,心肠又坏又毒。
可怜夫人,原本有白邈这样一位漂亮痴心又听话的情郎,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厮守终生,现在却要和这种毒夫过一辈子,真是想想都没有指望。
又过去一个时辰,屋外传来两个丫鬟低低的埋怨声:“这祠堂白日看着还好,到了晚上怪吓人的,二姑奶奶把玉佩落在这了,明天让我们来取不行么,非得今晚。”
“是啊,家里又出不了贼,夫人又把下人管得服服帖帖的,打扫祠堂的人也不敢昧下玉佩,怎么就一定要赶我们来拿回去。”
“啊,这间屋子怎么还亮着?”
“你小声点,夫人还在里面跪着受罚。”
丫鬟讶然:“二姑奶奶都沐浴完毕准备入睡了。夫人怎么还跪着啊?”
另一个丫鬟无奈道:“你当谁都是二姑奶奶,有公子护着。公子不管夫人,罚跪又是郡主下的命令,夫人没人保,就只能跪着了。”
芳洲气愤地怒瞪了屋门一眼,好像能透过这扇门瞪得在床上准备入睡的谢燕拾四脚朝天一样。
她恨恨道:“谢燕拾惹的事,她轻轻巧巧地回去睡觉,夫人却要跪到天亮。”
崔韵时不语,现在的状况她早已预料到了,谢流忱不会在乎把她踩进难堪的境地中去。
她越是努力讨好谢流忱这位夫君,就越能看懂他温和笑容下的深意。
戏谑、觉得她十分可笑、想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讨好他的新花样。
她知道的。
她的状况不会变得更好,只会越来越糟。
————
不知过了多久,芳洲昏昏欲睡时,忽然想起件事。
她从左边袖子里拿出一小袋黄豆,中午刚做好的,用油炒过,又香又酥。
她又从右边袖子里拿出几块赤豆糕。
她把东西分到行云和崔韵时手里:“我们吃一点吧,晚饭都没吃上就来这跪着了,饿死我了。”
崔韵时看着赤豆糕,心想这么小一口,白邈一次能吃上三盒,他最爱吃这个,常说乔东记的赤豆糕做得最好,甜而不腻。
崔韵时散学后时常买上一盒去找他,看他吃得开心,便觉得好似养了条很容易满足的大狗,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跟他在一起,肯定没有现在的尊荣和体面,可是也绝不会跪着受罚。
她咬了一口赤豆糕,吃不出任何滋味,将手里的赤豆糕又分给芳洲和行云。
芳洲没有她那么多心事,她一吃上东西心情便好了,眼下一边吃一边赞叹自己的手艺可真好啊。
她吃得太快,手里漏下两粒黄豆在地上。
崔韵时看见了,捡起来。
一只蛾子在屋中飞来飞去,它的影子被烛火照着,拖长了映在墙上,像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
崔韵时瞄准它,指尖弹出一颗黄豆。
蛾子的身体瞬间被击中,深深嵌进了墙面之中,再也动弹不得。
她心中生出一点微妙的满意,总算有一件事在她的掌握之中,如她所想地发生了。
——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天色微亮,崔韵时看着墙上蛾子的尸体算着时间,大约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