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伏体贴地道:“公子你别不好意思,我去拿,就说是我送错东西了,其实要给夫人的是别的什么,把责任都推给我吧,公子。”
谢流忱摇头,本要让他下去,却听元伏继续说:“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干了,上回的七宝璎珞,上上回的那条狗,公子就放心吧,夫人不会生气的,那么多年了,她从没提过这件事。”
谢流忱的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了。
元伏口中的那条狗,是几年前谢流忱在外公干,半个月都没有回家,陆盈章正好得了两条松狮犬,送到他府上的其中一只。
崔韵时掌管整个谢家的内宅事务,这送上门的狗自然是由崔韵时接手了。
那条狗俏皮可爱,最爱拱到人怀里撒娇,还很会看人眼色,但凡无意中做了什么动作引得小丫鬟们连连称赞,下回便故意再在众人面前做这个动作,十分擅长讨人喜欢。
等谢流忱回来,他也没有养狗的打算,便让崔韵时继续养着了。
崔韵时将这狗起名叫作阿角,养了两个多月,小狗正是可爱又活泼,能跟人有来有回地玩的时候,阿角被来谢家的谢燕拾看上了。
谢流忱答应谢燕拾,过两日她回自己家的时候,就把这条狗一起带回去。
不过这件事要提前告知崔韵时一声,毕竟她将狗好好地养了两个多月。
好在他从来没许诺过要将这条狗赠给崔韵时,只是让她养着,否则便不能向她开口讨要,得叫谢燕拾失望了。
当时他说完自己的意思,崔韵时没有任何反应。
谢流忱:“夫人?”
崔韵时这才小声地说:“这狗不是给我的吗?”
谢流忱微讶,崔韵时说话的声音更低了:“你前不久说会送我一条小狗当作礼物。”
他意识到她误会了,她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弄得像是他从她手里抢已经送给她的东西一样。
他觉得头疼,但还是解释说:“这狗不是我要送你的那条,只是陆盈章送来,恰好被你养了一阵子,这条狗不属于你。”
“可是我养了阿角两个月,它很亲近我,我也很喜欢它,就算不是送给我的,可是我真心将它当作是我的小狗。”
这是死活不想把这条狗送出去的意思了。
谢流忱尽量耐心道:“我会再送你一条你喜欢的,这一条已经属于谢燕拾了。”
崔韵时那时候还不像后来那么知情识趣,顶嘴道:“为什么就‘已经属于谢燕拾了’。她养过它喂过它吗,如果今天我养了阿角八年,谢燕拾看上了,夫君也要从我手里抢走它吗,那有什么是属于我的,我不喜欢别的,我就要这一条。”
谢流忱有时很欣赏她的伶牙俐齿和胆大妄为,但不包括这个时候。
他没有说话,等到她对着他大喊大叫的勇气都消散干净了,才淡淡说:“不要胡搅蛮缠,你看你现在有一点身为长嫂的样子吗?”
那一年她才十八岁,被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倍感屈辱的情绪立刻挂在脸上。
最后她还是屈服了。
谢流忱并不意外,只要她还想做崔夫人,总是要回归理智,按照他的心意和要求去做事。
她给阿角收拾出来一箱子东西,还写了一长卷写满狗爱吃的食物,最喜欢游玩的地方,和饲养狗的一些注意事项,让人一并转交给谢燕拾。
谢燕拾带着阿角上了马车,马车渐渐远去。
崔韵时站在谢府大门口,肩膀逐渐塌下来,好像另一条垂头丧气的狗。
这件事过去多年,谢流忱都不在意了,可是如今从元伏的口中听到,他忽然有些不安。
因为在那之后她再也没养过一条狗,不只是狗,任何宠物她都不再养了,旁人有意送作观赏之用的鱼,或是鸟雀给她,她全都拒绝。
哪怕是只不用如何费心的乌龟,她都不肯收。
显然,她还在介意当初他把她的狗送给谢燕拾,她害怕自己又养了什么,再被他轻易夺走送人吧。
如果她还记得当时爱犬被带走之时的难过,那么……
她会不会因此记恨他?
她会不会因此记恨他?
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会的。
这个答案像一根短短的草茎,径直扎进他的手指中,让他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也再不能无动于衷。
谢流忱沉默得太久,久到元伏都不安起来,以为自己又做错什么事了。
过了许久,他才盼到公子挥手让他下去。
元伏赶紧溜了,出门后跟元若嘀咕:“公子不说话的样子真吓人,我惹他了吗?公子平日也不是个会生气的主啊。”
元若言简意赅道:“因为那碗猪脚山药汤。”
元若知道元伏的脑子不适合想太复杂的东西,一一解释给他听又太麻烦,于是干脆给他一个不算全错的答案,让他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元伏了然,早说嘛,确实,就连公子院子里的小厨房都没有夫人的好吃,还是夫人最有口福。
他待会得空就向芳洲打听什么时候再做这道菜,到时候他特意带上食盒去那里分几碗回来给公子喝,公子就不会羡慕得说不出话来了。
九月初八,夫人的小厨房又做了猪脚山药汤,元伏早就和芳洲约好了去取汤。
他带了个大大的食盒,去了松声院,脚程飞快地回到公子这里。
一进门就笑逐颜开,把汤碗摆在食案上,招呼公子快来用啊。
谢流忱坐在书案后,神色不明地瞥了一眼那碗汤,露出这两日以来最明显的一个笑容,只是笑到一半,他又克制地抿住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