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两壶小酒送了上来,程邺抬手去拿,却被宋昇按住,他笑道:“我说程邺,你要是不喜欢人家,不想要人家呢,就放下你那死犟死犟的责任心,别管人家闲事……你是不是又逼她了?”
人又不是你的下属,哪能这么强行安排的。
被过于了解自己的宋昇精准戳中痛点,程邺收了手,板着个脸:“她年岁小,不知轻重,我是为她好……”
宋昇笑得前仰后合:“她年岁小?你怎的以貌取人?看着比你矮不一定真比你小啊哈哈哈,她是个树精,不知道多少年才修出神智呢。”
但肯定是比他这个死了八百年的鬼将年纪大。
程邺任他取笑,摸到酒壶倒了一碗,那边宋昇笑完了,摸着自己下巴揣测:“我看啊,依我看呢,这小仙子是个脾气好的,斯斯文文但是蛮有条理,与你说的话肯定不是气话,她极有可能原本也这么打算的。”
这还用他说?
程邺道:“九重天下来的仙子,必然不会喜欢酆都。”
行啦行啦,这老古板又在刻板印象,宋昇举手投降:“是是是,也不会喜欢你的。”
程邺喝干酒碗,“待会儿我去求见阎罗王,与她和离。”
只要她不再占着自己妻子的名头应该就能好些,程邺活着的时候没跟妻子以外的女人服过软,死了就不可能了。
但在这小仙子面前他总是平白矮了一头,不能冷待也不敢吩咐她,态度差了她就要生气。
只要和离,再助她回九重天,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欠了她的感觉了。
说到和离,那程邺居然一言不发逃跑了,小枇杷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带着傀儡武将逛街,看哪里有卖话本的。
丧喜街是酆都最热闹的一条街,多是食肆酒楼,街边还有不少推车摊贩,卖些炸货小吃。香囊首饰花灯之类的玩意儿也有,不过在听了一耳朵来处之后,小枇杷就失去了兴趣。
但她很快开解自己,酆都是鬼城,卖的都是随葬品贡品也没什么稀奇。
她在钱庄前找到个旧书摊,挑挑拣拣翻来覆去没看见什么好玩儿的话本,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生前是个教书先生。
他眼睛不好,看了半天也只看见一团霞光在摊子前面晃悠,遂开口问:“仙人要寻什么?”
小枇杷“啊”了一声,她问有没有趣味性高些的书,老先生反问是什么样的趣味。
回想起司命殿的狗血命簿草稿纸,小枇杷挑了几个形容词:“讲恩怨情仇的,情节波折起伏的,长的。”
老先生一噎,他摸索片刻,递过来一卷用麻绳扎紧的卷轴,只比小枇杷的小臂长一寸。
破烂麻绳不晓得多少年了,刚到小枇杷手上就崩裂,卷头在手上,轴尾滚到摊子下面去。
泛黄的厚纸,字迹晕染成水墨浓云,恍恍惚惚看不清晰。
“此处没有仙人要的书,”他笼着袖子慢慢说话,脊背像弯曲枯萎的树根,“去长恨街,那里有个白门小楼,应有这类书册。”
小枇杷知道了,她好不容易把卷轴收拢回原样:“那这个……”
老先生道:“帮我还给白门小楼的主人,那是以前的东家。”
好吧,小仙子尊老爱幼,给他跑个腿儿。
折返至赌坊,而后往东,长恨街有种与丧喜街截然不同的热闹——这边的鬼在聚众痛哭。
化不开的黑暗里,朦胧的红灯下,或掩面低泣,或抱团哭诉,踏进来就是一片愁云惨雾,比起人间的灵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枇杷甚至看见了在怨嗔街看到过的哭鬼,原来是它们哭得太投入,顺着路一直哭到对面的怨嗔街去,发现不对又哭了回来。
“这一点也不冷清呀。”她对琳琅夫君的形容从此都要存疑了。
好在长恨街的鬼只是爱哭,小枇杷向它们问路,它们哭哭啼啼地指明,馋小仙子的口水从眼角流干也不敢下手。
“顺着狸奴巷、向里走两百步、再左拐就是了……”一个抱着枕头的少妇女鬼哽咽着,说完她就难以自控地继续哭起来。
“呜呜……仙子,仙子好香……不能吃、呜呜……”
小枇杷警觉地意识到这个“好香”指的是令鬼有食欲,她立刻贴着傀儡武将走,顿时安心不少。
狸奴巷夹在纸灯笼店与寿衣店的中间,巷口的墙上挂着一块木牌,绘一只优雅灵动的金瞳黑狸奴。
小枇杷数着两百步,左拐,一栋背对着长恨街的白门小楼果然出现在眼前。
小楼外表陈旧,整体呈现一种沉淀的暗红色,所以那格格不入的白色大门就很扎眼。更别说贴在大门上的一张招聘启事。
“本店出租,诚聘楼主?”
尖尖屋檐上的一团漆黑睁开双眼,顺着瓦楞柱子爬下来:“你要应聘?”
金瞳,黑毛,落地无声,尾巴尖儿矜持地盘在脚边。
小枇杷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狸奴巷了。
因为它也可以唤作,猫猫巷。
接管姻缘楼
猫猫巷的主人蹲在地上,问小枇杷是不是来应聘的。
小枇杷捂着钱袋连连摇头:“我是来买书的。”
黑猫听她否认,没意思地探爪推门,小猫爪子不见多大力气,紧闭的白色大门却向内敞开,黑猫灵巧地越过门槛。
而后在一阵黑色烟雾中幻化成个猫耳娘子,裹着严实利落的青色布衫,发髻盘在头顶用木钗固定,一条同色头巾将额前脑后的碎发都拢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的猫耳收不回去,尾巴也缠在自己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