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言就寝的地方,离墨敛的居所不算远,就算是他现在这个小短腿,也是很快就到了。
墨敛居所的门并没有关上,顾子言试探着推开半掩的房门,却发现屋内中并没有人。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一个摔落在地的黑色木匣,以及因为匣子被摔开,而露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柄剑,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柄断剑。
它剑身斑驳,似乎经历过了无数战火洗礼,却不知为何从中齐齐断开,剑锋不知所踪。
很巧,这把断剑顾子言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悉。这是他上辈子在身死道消之时,遗失在无名荒谷中的那把剑——赤霄红莲的剑身。
顾子言原本以为,这把失去了剑魄的“死剑”,或许会永远被遗忘在荒无人烟之地,或许会被谁偶然捡到,认出之后放在某个地方留作观赏品。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墨敛的房中再次看到这把剑。
他走过去蹲下,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手拂过斑驳的剑身。然后暗叹一声,将断剑收回木匣之中,放回了旁边的桌案上。
早已断裂的剑身,因为当初被做过守将,而且又长年失去剑魄,即使被放置在阴槐木中保管,也早就没有用了。即使现在赤霄红莲的剑魄就在顾子言体内,也无法将剑魄重铸于剑身之中。
不过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么一把不起眼的断剑,到底是为什么会被妥善保管在这里?
还没等顾子言想到些什么,夜风忽然带来了一阵入水的声音,以及一声非常沉闷的喘息。这喘息很短促,似乎是刚刚出口就被强行压了下去,在尽是积雪的山间,显得格外明显。
循着声音,顾子言轻手轻脚的朝着后院的方向走过去。
房间的后门外,原本是一片开阔的雪地,因为此处引地脉修了一池温泉,所以干脆就依势筑城了后院。此时温泉中散出来的热气还弥漫在后院之中,使得顾子言看到的景象有些模糊。
不过他还是能看到,那个白衣墨发的人影,将自己完全浸没在温泉之中,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
而温泉中的水流早在墨敛进入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温度,几乎是立刻就在水面之上结出了薄冰。即使顾子言不在水里,光看那样子也知道水下应该是何等冰寒刺骨。
而墨敛低垂着头,站在结了冰的水中,似乎是与冰雪融为了一体。
……大晚上的,这是干嘛呢?
站在窗棂的阴影下,看着墨敛身上已经被完全浸湿的白衣,紧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他堪称完美的身体轮廓,顾子言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下一刻,刚才还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墨敛,突然伸手脱下了上衣。
仿佛是冰雪铸成的皮肤,大片暴露在雾气之中,墨敛用捧起池边的积雪,毫不犹豫地按到了自己身体上。从肩膀到胳膊,从胸口到腰腹重重擦过,似乎积雪的寒冷能将什么东西镇压一般。
这时候,顾子言猛然质疑道到墨敛左侧心口的位置,有一点暗红。它深深的扎根在皮肤之下,仿佛一颗朱砂痣,在一片白色中央格外显眼。
眼神一晃,那暗红的点居然动了一动。
顾子言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了。但事实是他并没有看错,那红的跟干涸血迹一般的小点,像是活物一般。隐隐在皮肤之下移动。
这一下,顾子言的心被惊得提到了嗓子眼。
那根本不是什么红点,而是南疆巫族所用的蛊虫!南疆巫蛊之术虽有奇效,但蛊虫一物乃是毒物相噬所生,再加上巫族行事向来诡秘,所以无论是仙道魔道,都极少会有人去碰这个东西。
顾子言有理由相信,整个九天大陆都不可能有人能给墨敛下蛊,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蛊虫是他自己自愿种上去的。
不可思议,顾子言心中所想尽数化成了这么四个字。而他的目光,也紧紧落在那只如同朱砂的蛊虫上。
突然,那蛊虫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原本只是在皮肤之下缓慢游走,此时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快速穿行起来。甚至于在它走过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条淡红色的浅痕。
蛊虫极其不安的在墨敛心口的位置转了好几圈,就像是一只找不到出路的困兽。最后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逼急了一般,张口咬破了皮肤,从墨敛心口的位置爬了出来。
但是很明显已经晚了,在它爬出来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
深红色的蛊虫落在水面的薄冰上,很快就被零散的雪所掩埋。而站在水中的墨敛,却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顾子言轻轻扬起了嘴角。
这个笑意很淡,却依旧让顾子言觉得背后凉的吓人。
不对……墨敛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
那一刻,顾子言在墨敛闪着银光的瞳孔之中,看到了某种绝不属于他的杀意。
那样阴冷的目光之下,仿佛预示着有什么东西,在墨敛的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顾子言再也无法迈出一步。他只能看着墨敛缓步从水中走出,随手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外衣,然后朝着自己走过来。
冷色的月光之下,墨敛的脸庞依旧冷清而完美。
但此时顾子言却再也提不起心思去欣赏,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剧烈的颤抖。
心魔幻境
是的,他在发抖,整个身体像是被丢进了极寒的水中,完全无法被意识控制的在发抖。
这种颤抖,来自于上位者绝对的实力压制。
墨敛走到他身前,月光透过他落下一大片阴影,将顾子言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他眉目低垂,眼中是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抬手将指尖落在顾子言的眉心之上,按住了那一点宛如朱砂的红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