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麽片?《大白鲨》?《鲨卷风》?”
“是《逐梦演艺圈》。”
“哦,”叶湘弦挨着黎亭晚陷进沙发里,“好片子。”
“不怕我传染给你?”
“带着口罩呢,没关系。戴这玩意儿难受死了,喘不过气来,皮筋还紧得要命勒得我头疼。”
“随便你。”黎亭晚按下播放键。又度过了几十分钟食人鱼一般的时间后,电影终于结束了。这鱼的牙齿又尖又密,黄褐色,挂着血丝。以前电视机旁边有一个紫黑色的老虎木雕,因一条从嘴角延伸到尾巴的深长裂痕而被舍弃,可能还没回到山头,在大气层里漂浮着。取而代之的是尚苑花送给她的两个生日礼物:一尊《沉默是金》铁雕像和一尊树脂雕像,其形象是一个空心的人抱头蹲坐两肘架在膝盖上,两者都不大,可单手托起。黎亭晚从未质疑过尚苑花的艺术品味。
身上里面的现在这件新衣服得把脖颈处的标签剪掉,不然穿起来十分别扭。用尖口的指甲钳把缝线一点点剪断。茶几上的一个小方形月饼铁罐里就有好几把大大小小的指甲钳。
“所以你来我家干嘛?这个时期出门还要化妆,真是一丝不茍啊叶湘弦。你不会连口红都涂了吧?别,别把口罩摘下来。”
“我去你教室看到你桌面上一大堆东西乱七八糟就知道你八成是阳了回家,来探望一下。你穿这麽多不热吗?”
“别说了,我脖子以下都是冷的,那种虚寒。”黎亭晚又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我现在一天喝三壶水,拼命灌。你要不要?”她的声音飘忽不定的虚弱,仿佛是来自空气本身无意识的颤动。然后电话响了。她拖动双脚蹭着地面的瓷砖按下通话键。
“得。我爸科室又阳了几个,他要加班到很晚。”
“看来今晚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叶湘弦笑道。
“我要睡大觉,你还是快回去吧。”“小晚这麽嫌弃我?”“你一来我就要动脑子了,我刚好一点不怎麽想动脑子。之前根本看不进一点东西,眼睛一接触文字符号之类的脑子就痛起来。”“不舍得了。至少让我抱抱你吧?”
黎亭晚不说话,左手放在大衣口袋里按着遥控器,然后想起可见光并非一切。掏出手时一阵寒流刮过手背。戴手套又太麻烦。她决定看《触不可及》,看到一半就去煮面条,一般电影中途都会有一个带音乐的长转场,蒙太奇手法。把大衣的领口拉上一点。叶湘弦挨过来从侧面环抱住她的肩膀:“能把兜帽脱下来不?我闻不到小晚的味道了。”“你怎麽变得这麽黏人?”“唉算了算了不要就不要吧。”
如果赵星河在家,这时后她应该会一边炖汤(虫草花与羊肚菌)一边唱《东方之珠》《同一首歌》或者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赵星河用说白话的方式的说普通话,因此日常交流时多变的声调显得矫揉造作。但唱歌时悠扬婉转,明媚动听。黎亭晚听不惯美声唱法,阶梯式的一提一放,觉得赵星河自然流畅的声音更加动听。
落基山羊或者说雪羊,能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轻快地奔跑,舔舐断面的盐矿。壁虎,比如黎亭晚眼前在白墙上直直爬过的拇指大小的这一只,能攀爬墙壁和天花板。小时候住外婆家时,壁虎呆板而迟钝,伸手就能轻巧地抓住。提着它的尾巴把它吊在空中,像圆角的海星一样的可爱脚趾,冰凉粗糙的落地生根般的花纹,接着指尖的重量轻颤,只剩下一条尾巴了,那尾巴还会自己挣扎。外婆会开火把尾巴煎熟给黎亭晚吃,香脆而有嚼劲。这往往在晚上,房间没开灯,外公早在8点就上床睡觉。迟暮的鹦鹉螺一般的黑暗横亘在廊道。
黎亭晚按下暂停键,抖抖被压着的手臂示意叶湘弦让一让,起身拉开冰箱门。冰箱贴是她小时候最爱的“米老鼠”系列,尤其是一声矿工打扮的史高治·麦克达克。碰掉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慢悠悠附身捡起,然后拿出沙茶酱的罐头递给叶湘弦:“帮我拧开这个盖子。”叭。“给。”又走到窗台摘两片薄荷叶。懒得开厨房灯,噼啪一串电光,竈台的火苗像一朵蓝色的莲花,大瓣围着小瓣。
“煮好了,来吃吧。吃完后碗你来洗。”
菲利普把德里斯的现代主义画作卖了几万欧元。
“小晚这个你也可以呀!这来钱可太兇了。”
“那你得花上千倍的钱去把你的画贴上价格标签。”
“如果是小晚的大作我再多的钱也要买下来。”
“等我学会画画再说吧。我连素描都不会。”
“真的?说好了。什麽时候能画?”
“高考完就画。”“太好了。我要全部买下来。”
微笑。模糊的海鸥,海鸥,海鸥。《unaatta》宛如低空的无心游云。很浅的接近灰的蓝。喧哗但无声的人群。模糊。走到镜头之外,上升。制作名单上升,倦意上升,眼皮下降,凉丝丝的眼皮覆盖眼球。
黎亭晚睡着了,在梦里乘滑翔伞飘过一片红褐色的盆地,岩石古老,树木枯槁,不时有几只獐子或狍子穿行,远方一群长颈鹿的剪影在啃食初升的月亮
“亭晚起来,起来了。好点了吗?怎麽不会房间在沙发上睡?”黎舟叫醒黎亭晚。已经十一点二十七分了,而且秒针从容不迫地走向下一个检查点。叶湘弦走了?“刷牙了吗?快回床上睡吧。”
经过厨房时黎亭晚瞟了一眼,水槽边挂着泡沫,两个洗干净的碗摞在一起,两双筷子架在碗缘上摆成十字坐标。到洗手间一照镜子,嘴唇上的一抹枫叶红让她愣住了:她今天明明没涂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