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治尘心头疑惑,春杏虽因着和离,待他不热络,但也从未似今日这般横眉竖眼。
心事重重地回了碧芜院,冯谙端来洗手的热水,打量他神情,道:“阿郎,公主带了个穷士子回府,还亲自去客店帮他取行囊。”
谢治尘一顿,接过帕子擦手,起初没作声,见冯谙没有往下说的意思,方才问:“什么士子?”
他说着,一面往次间书房去,似乎只是闲来无事随口一问。
他肯听,冯谙自是来了劲头,跟在他身后道:“那人是外州来的举子,醉在坊道上被轧伤了腿,公主请了许神医替他诊治。”
“听说凶险得很,许神医上来就说保不住,公主不忍心,嘱咐神医务必保下他。”
“又叫那人安心在府里住下养伤,公主愿意养着他,眼下就在隔壁独漉院。”
谢治尘在书案后坐下,取过翻了几页的书,低头看着,淡淡道:“公主素来心善。”
冯谙一路随他走过来的,知他不易,如今既已与公主和离,与公主之间再难生出牵绊,少不得要有些筹谋了,因而附和道:“公主自是心善。”
顿了顿,又道,“可阿郎也要早做打算。”
见谢治尘未出言阻止,便壮起胆继续道:“亏得公主心善,才许阿郎仍占着这碧芜院,换作寻常人家的赘婿,必是当即将其逐出门,阿郎,借住此地并非长久之计,公主若招了新驸马,便是阿郎不在意,小的都没脸再住。”
谢治尘抬起头,冷冷望着他,“依你看,应当如何?”
冯谙被他瞧得发慌,心道忠言总是逆耳,可既是忠言,他这忠仆纵使头断血流也要讲明白的。
“阿郎的俸禄在长安买屋难了些,赁房住也无不可。”
“以阿郎的品貌官职,娶个新妇想必不难,这回不兴再找权贵家的小娘子了,贵主们惯爱作践人,说不要便不要,心地虽好,这一方面却不长情。”
“小的听说那大公主亦是和离的,如今也未再嫁,府上养了许多俊俏郎君,公主带回府上的两个,还不是顶好的呢。”
谢治尘沉默半晌,直将他看得浑身针扎似的,不待他开口,冯谙忙装作才想起有桩事没做,脚下一转,便出去了,连谢父今日来过府上也没记得说。
和离了却不肯搬走,为人不齿,谢治尘岂会不知?可他若真遂了她的心,搬离公主府,他与她之间恐怕真如冯谙所说,再难有牵绊。
她一意与他和离,他若不肯,反惹她厌憎,他退一步,与她兴许还有转机。
他不信她会变成另一个大公主,不过心善罢了,多收留几个可怜之人并没什么,她既肯收留旁人,多一个他,也不多吧。
饶是如此,提笔蘸墨,仍是难以平心静气,写不出一个字。
青罗在卧房里逗糖糕,听门上通禀裴勖之来访,回了句不见。
自从裴勖之说要娶她,她便有意躲着他,加之他与凤仪即将订亲,更该避嫌了。
凤仪母女背后做了什么,她尚不知,她与母妃这些年却是做了她们的盾牌。
每每想起前世她死在奉仙塔,凤仪与陈丽嫔一个不屑地叫她瘸子,一个为圣上担心杀了她如何向她阿舅交代,她便对这二人难生好感。
勖之若果真与凤仪成了亲,这个朋友大抵便是失去了。无论如何,她盼他万事都好,若有难处,但凡她有本事,必不肯袖手旁观。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难以言说,走过一程,下一程指不定就分开了,似她与谢治尘,与勖之,以为再无交集的,却是兜兜转转,重又结缘,似她与黄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