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声音很疲惫,“因为他失踪,你赌气地在我面前演了三年瞎子,坚决不再婚。他活着回来,我不敢想象你还会为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一层寂静帘幕般笼罩在两人之间。
庄冶鹤心里突突地跳,答案半遮半掩,似乎呼之欲出了,就从庄弗槿询问其他继承人开始……一切像天柱倒塌般露出失控的迹象。
果然,庄弗槿片刻后挑破这场心照不宣的博弈,说:“我想到让我们都不痛苦的方法,就是我退出庄氏集团,把我全部的权利和财产,都转交到继任者手里。”
178多情应笑我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一副水墨画挂在展览墙上,左下角用毛笔提着两句诗。
单熵在画前顿住脚步,用中文缓缓念出来,句读很笨拙,念完问沈怀珵,“什么意思?”
他在国外长大,用汉语交流无碍,但对古文则一窍不通。
沈怀珵侧头看向他,说:“讲的是和心上人在同一条小船上休息,却无法互通心意,只能听冷雨拍打船舷。”
单熵用画室老板的目光打量这幅水墨图,抬头道:“诗是好诗,画功却粗劣,配不上文字描摹出的意境。”
沈怀珵一笑:“我们在雾山镇,小地方有一场画展已极为难得,哪有作品能入得了你的眼。”
“逗你多说些话罢了,”单熵拉着沈怀珵继续往展览厅深处走,说,“从我来中国、见到你,你的兴致总不高。”
沈怀珵仍旧回味那幅秋雨孤舟图,用潦草笔触勾画出的水边蓬草,凄迷的远山暗影幢幢,唯有船窗中透出孤灯一盏,发着幽黄的光。
他想起那场没头没尾的梦——庄理在病榻之上听冷雨敲窗。
那么孤寂,天地间亿万圣灵,竟无一个能和他共坐听雨。
没能陪恩公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是沈怀珵永远的遗憾。和他巨大的失落相比,诗句中不能诉之于口的凄迷爱意,也显得温情而珍贵。
他无意识地跟随单熵走出画展的大门,夏天尾声,北方的海滨清朗而潮湿。
单熵见他依旧眉头不展,问:“还在意和江彦吵架的事吗?”
据单熵所知,江彦独自负气回了美国。
“你没有上那趟班机。”单熵说,“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你的选择罢。”
雾山镇的街道和几年前相比大变了模样,《旧塔》上映后,这座小镇因之声名鹊起,不断有投资商瞄准这里,建了连片的海边度假区。
镇中心的酒楼换上大块的霓虹标识,沈怀珵盯了几秒,自嘲道:“我都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选择。”
酒楼主人的审美令人头痛,大红大绿的灯牌像几十年前见不得光的风俗街的装饰。
沈怀珵本没想驻足,在门口指挥店员卸货的老板却一眼认出了他,连忙步过来,唤道:“沈老板,里面请啊。”
“不了,”沈怀珵笑说,“和朋友偶然兴起回雾山逛逛,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酒楼老板姓杨,以一席拿手的海鲜宴而起家。《旧塔》拍摄时,乔止逸嘴馋,三天两头拉沈怀珵来杨家酒楼吃饭,几次后,就都和杨端混熟了。
杨端见沈怀珵拒绝,脸上顿时露出失落的表情:“可惜,庄老板刚请了位大厨来试菜,我想着让您来把把关。毕竟我和员工都是乡野里长出来的粗笨舌头,吃不出好坏,要说鉴赏京菜,您肯定更在行。”
“谁请的厨子?”
“庄弗槿庄老板。”
沈怀珵被大刺刺的灯光晃得有些眼疼,捏了捏眉心,说:“他收购了这儿?”
“何止,”杨端看外面人越聚越多,都认出了沈怀珵,蠢蠢欲动地拿起手机要拍,连忙又弯腰做了个手势请他进去,道,“整条镇中心的商业街都是庄老板的手笔。”
沈怀珵被请到最豪华的会客室,杨端为他和单熵都添了杯毛尖后,说:“雾山凭借《旧塔》火了一把,闻着红利味道而来的投资方络绎不绝。但全部雷声大雨点小,因为稍一了解就能知道,雾山发展的先天条件太差了……”
“路不通,走三个小时崎岖的山路才能到省会。人口也少,留守的老弱消化不了新建的楼盘。”
“他们都只想分肉吃,谁都不想从割草料起去喂大一只肉畜。”
杨端愤懑地回忆:“当时我至少给十个从外地来的老板提供了酒楼的引资规划书,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单熵作为商人,专业领域内的活生生的案例让他感觉到兴奋,甚至头皮发麻。他说:“独木不成林,以雾山镇的规模,确实很难发展得起来,若要打造成旅游圣地,前期配套设施的构建就要先花出去海量的钱。家底一般的投资商根本不敢来这分杯羹。”
杨端:“不错,他们苍蝇逐臭般来,却一件事都办不成。《旧塔》上映的时间过了大半年,热度都要不复存在了,我当时的心也凉,觉得没运气赶上东风……”
“幸好还有庄老板。”提起庄弗槿,杨端五官上顿时露出洋洋喜气,异常崇拜道,“当时《旧塔》的热度即将过去——几家我们当地人新开的民宿不成气候,路也还是颠簸的土路,来过镇上的旅客大多失望而归。”
“庄老板忽地来了。他眼睛不好,独自坐在海边吹了会风后说,他要用专门的团队过来,把雾山的短板都补上。”
单熵很感兴趣地啜饮完杯中的茶,手指无意识敲打杯壁:“当真有魄力,凭庄氏的声望规模,根本不会缺一线城市的项目,庄弗槿完全没必要冒风险来投资什么新兴的海边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