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
“栾奕。”
她头发很长,伤口奇怪,胸口被挖开过又缝合,心脏还跳动,很微弱,一直在出血。
小赵独自上任后,我还没来得及配助理,这个助理是从隔壁拉过来的,对实战没什么经验,见我把伤口挖开,吓得手直抖。
我让他冷静点,他抖抖索索地端着手术盘。
监控器在记录她的生命体征,心电图剧烈跳了几下后,恢复了平静,手术盘里刀具细碎的声音也在此刻停。
她腿间大出血,我检查了一下,流产。
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死亡的降临,让手术室的人情绪都很低落,助理直接跑到一旁干呕,我闻着她的血,顺着她的胸腔,在里面找到了半截烟蒂。
我很熟悉那截烟蒂的牌子,冲,耐抽,白金色的盒子,我身旁有人抽。这种亲切感让我下意识选择隐藏,就处理了一下尸体,在大家都迫不及待地退出去时,我确认,我处理过的伤口,会让法医觉得她死于自杀。
半夜,有警察来,问我们死者手术时有没有遇到可疑情况,助理先我一步回答:“有,她的胸口被人割开过。”
“不全面。”我说,“倒像是从里面裂开的,死者近十年没有医疗病史,检查不出她心脏有没有什么毛病,但如果她处在一个压力比较大的环境下,应该也会引起局部自爆。”
我又补充:“其实这些方面我们也不是很了解,具体等法医结果出来,有需要我们配合的,随时欢迎。”
我看出这个助理是个大嘴巴,想赶紧结束话题,警察这时也接到了法医的电话,跟那头聊了几句又跟我道谢:“谢谢配合,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死者的最初伤情,她是被夜跑的人发现的,先打的120,后报的警,我们也是出于案件需要,才打扰你们休息的。”
“理解理解。”
警察走后,我换衣服回了家,医生加班是常见的事,但我很久没这么疲惫过了,一下子应付两件事,我身心俱疲。
我又拉开那个抽屉,看着那个耳蜗一会儿,锁上,去洗澡。
那晚,我一夜未眠,安乐的死到现在才酝酿到高潮,我的难过过于汹涌,就回了趟县城。
我爸妈老了很多,当年被骗了钱,一下成为亲戚们的笑柄,他们也因过不了大手大脚的日子而时常崩溃。
我们的关系仍然没有好转,我赚钱之后给了他们很多,他们花,对我的态度只是从不闻不问到打个电话。
两人在县城又慢慢回到了以前那种状态,但岁月不饶人,病过几次,现在就在小区跟老人们下棋。
我到的时候我爸风头正盛,吃了对家好多子儿,我妈在一旁当军师,要求他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有人跟她说你闺女回来了。
我爸妈反应不大,可下棋的劲头也没那么强了。
最后,我爸被对家反超,扔了棋,让我妈去买菜。
我妈从我身旁绕过,兴许是觉得该有个孩子在我身旁,找了两眼,没看见,就问:“孩子喜欢吃什么?”
我走到她面前,轻声说:“孩子没了。”
我爸的步子顿住,我妈两鬓发白,风一吹,她眼眶湿润了,“哦,我去买菜。”
我跟安和的孽缘在这里画下句号,安乐存在的事实在此刻有了终结。
晚上吃的是竹笋炒毛豆,我小时候的最爱,他们越老好像越活回去了,渐渐放下我们之间的仇怨,慢慢倾听我的意见。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家庭关系没修复得多好,至少不再靠电话维持,他们让我有空多回来,也让我在城里留间房。
我说行。
我走的那天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带着他们腌的鱼肉,告别之后,特地绕了那条土路走。
多年没来,这里变化很大,土路变成了柏油路,矮树丛变成了白杨林,旁边还建了个公园,今天周一,公园外面放了个修剪提示,走在门口能听见里面锯齿在作业,漫天的青草味与低云层结合,逐步把天空压得灰沉起来。
我听见女孩儿的笑声,侧头,一个孩子在捉花瓣上的蝴蝶,只碰到了翅膀,对着远处喊妈妈。
一道声音从白杨林里传出来:“那你真棒!”
很熟悉,勾起了我内心隐藏了多年的恐慌,我朝白杨林走,树木密,有些呛鼻的味道。
一批人在给树刷白剂,他们不时地低声交谈,地上有小虫,我踩死一只,又听见那个女孩儿喊:“妈妈,我抓到蝴蝶啦!”
“很棒哦!”
声音陡然拉近,我看过去,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我根本没想过却是理所应当出现在这里的脸。
刷白剂的人大多上了年龄,他们脸上有朴实的笑,在工作的同时,顺道拉起了家常。
“秀芝,你儿子都那么大了,还生什么二胎啊,你看你现在身体差的,刷会儿白剂脸色都不好了。”
陈秀芝放下刷子喘了口气,“三姨,我是给安和生的,他干那种活容易得病,我这二胎给他留了脐带血,不用到最好,用到了咱也能拼一拼。”
“安和娶到你真是福气。”
“别这么说,他对我也很好。”
对话还在继续,吹过我脸颊的风却变得尖锐起来,像一把铡刀,带着往事,还有我手上的罪孽,对准我的心口,一下一下地砍。
我第一次体会到得内伤是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他没死,他这么一个真诚的人,为了陈秀芝,用别人的尸体诈我。
旧仇冲过新伤把过往都勾了起来,天平开始倾斜,我开始憎恨,我毁了自己的人格给安和报仇,凭什么他能过这种和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