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让三殿下这般唤的,其余的委实不妥。”曲迎奉承者唤九千岁,私下不满者称阉人,亦有同僚称贺大人,志同道合者称兄道弟,至于父后、爹爹之类的,委实不妥,他既未生亦未养,即便是私下里唤的,也怕落人口实,更何况如今皇子们年岁渐长他们之间也不像当年那般肆无忌惮了。
皇子是君,他是臣,倒不如称名讳。
这天,白青岫赌气似的自己一个人批了一下午的奏折也未同贺卿打商量,一口一个贺大人听得贺卿头疼。
之后诸皇子皆称贺卿为尚书大人。
他家殿下这醋吃的莫名,不过贺卿倒是受用,左不过殿下想要贺卿二字属于殿下一人。
只是当天夜里,白青岫“顶撞”着贺卿唤了一夜的爹爹。
番外二十,退休篇(一)
晏安十九年,当今陛下立二皇子白霑为太子,
晏安二十年,陛下崩逝,太子殿下白霑继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盛元。
新帝不便亲自送白青岫贺卿离京,于昨夜里父子俩进行了一次长谈,
“日后你就是一国之君了,是我对你不起,将一个国家的重任这样早的托付给你。”贺卿陪着他太久了,下半生该由自己陪着贺卿去做他喜欢的事了。
白霑哑然,半晌吐出一句:“父皇。”
白青岫笑意温柔:“嗯?怎么了?我记得你很少唤我父皇。”
白霑垂眸:“我怕我做不好。”
这孩子自幼便少有情绪,倒是第一次表露出这样的担忧来:“怎么会?我能不了解我的孩子吗?
五个人之中你虽然不是最年长的,从小就属你最努力也最懂事,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你我放心。”
白霑仍是欲言又止:“为什么是我?您明明……”
“我明明更喜欢白霄?”白青岫也不否认,而是眼含笑意地告诉对方,“或许吧,或许是爱屋及乌,我在白霄身上看见了贺卿的影子。
但是阿霑,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我的孩子。
这个位置能者居之,我是为大宁选一个能够承担得起这江山社稷的君王,而不是选出我最喜欢的孩子。”
白霑抬眼,目光看向白青岫仍是有些不自然:“其实三弟也很适合,他只是不想和我争。”
“你三弟志不在此,更何况事已至此,就劳烦你担当起这个责任了。”白青岫莞尔,“从小到大,就只有你最不亲近我们,永远都是那副恭谨的态度,我们以为你是在恨我们。”
白霑抿唇:“可父皇还是将我养大了。”
“历朝历代皇家的争斗如此,可稚子无辜。”白青岫还是有事情要嘱托给对方的,“日后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希望你善待你的几个兄弟。
可若关乎社稷安稳,也不必手下留情。”
白霑的神情有些诧异,声音微哑:“父皇,您不怕我……”
“这世间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者众多,冷淡也未必无情,只是坐在那个位置上有许多身不由己。
你们能兄弟齐心自然是好,如若不能,我不希望你为难。”白青岫言语温柔,朝对方伸出手来,“抱一下?
从小你就不要我抱,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这拥抱一触即分却异常温暖,当年步入宫门,大家都羡慕他能够成为皇子,也有人要他报这杀父之仇,可是到底是父王谋逆,皇家的争斗又分得清孰是孰非呢?白霑对此没有半分喜悦,对这个所谓的“新家”也不认同,可从什么时候起竟有了归属感?
是一家人坐一起吃饭?是那些个要自己操心的哥哥弟弟们?是父皇与贺卿大人润物细无声的关切?是彼此间的真诚以待?是永远有退路有归处的安宁?
或许亲情真的是不需要血缘的,白霑在这里感受到了原先那个家所没有的温暖。
当年父王妻妾太多了,子女也太多了,多得令人厌烦,王府中的争斗无休无止……
怎么会有人在握有无边的权势后还甘愿退位呢?白霑不理解何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他只是舍不得白青岫,也舍不得贺卿:“您还会回来吗?”
白青岫宽慰对方:“或许再过个十几年,等他们都忘了我们。
那时候我们年纪大了,或许还会回长安定居,长安的景色宜人,还有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毕竟老人家又免不了病痛。”
他们总会有他们自己的家,能陪着自己到黄土白骨的只有贺卿。
翌日东方既明,
从今日起,白青岫便只是白青岫,而贺卿也只是贺卿。
他们离去的悄无声息,也只有林询来送他们了。
十里长亭中小酌一杯便分道扬镳,从此林询在庙堂继续他的理想,而贺卿则处江湖之远寄情山水。
他们是天涯知己,即使以后山高路远,书信不便。
也相信总有一日会在山水之间相逢,也或许那时候的两人都垂垂老矣,可还会再在廊下温一壶酒赏月,顺便对弈一局分出胜负。
贺卿欣赏林询的为国为民,而不像自己儿女情长。
林询是以身许国,他或许会将大半辈子的光阴都用在庙堂之上,每当贺卿调侃的时候,林询也会反驳对方:“难道你不是?
我反而觉得你才是真英雄、真君子,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嘴上说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从前是,后来也是。”
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督主,用鲜血踏出那片荆棘地的九千岁,走过万水千山依旧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去选择的贺卿。
“你嘴上说着不管了,可我总觉着如果国家出了大事,你和陛下还是要回来,你坐不住的。”二十余年的知己,林询又怎么不明白贺卿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