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但是我从前没有见过他】
陆行声蹙眉,似乎因为这个回答而感到棘手,李镇见状迅速继续写道:【没关系,我现在找人很方便】
“那……”陆行声的表情仍然忧愁,看向李镇的眼神仿佛不是看一个黑黢黢、能将自己分解的怪物,而是以前那个羞怯到病态程度的【人类】。
人类。
真是离它遥远的身份。
“你会感到害怕吗?”
陆行声坐在对面,他十分有耐心的将一根一根想要往他耳朵里钻的细线轻易引诱出来,然后看着它们在自己的掌心欢快打滚。
陆行声的目光一分为二,一面看着展露真实情绪的手心的黑线,一面又看着十分“冷静”的人形。
哪个都是李镇。
于是这样强烈的反差让陆行声觉得十分可爱。
“如果你找到了他,见到了他,你会害怕吗?或者说,你会感到疼痛吗?”
他第一次在老板娘的允许下进入厨房、第一次拿刀,泛着冷光的刀刃第一次切开皮肤时滚出的血滴,让那个时候的陆行声有些害怕。
不是害怕受到伤害,而是在不久前,他低头时看见的是泛黄的课桌,是让他抓耳挠腮的难题。他怔怔注视血流不止的手指,油烟排气扇嗡嗡运作,烧开的水滚出的袅袅白雾让他逐渐看不清前方。十七岁的陆行声站在一片狼藉的小厨房时,第一次浮现对未来的恐惧,导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光是看着菜刀,手指都在隐隐作痛。
而李镇呢?
陆行声揪心的想,他没有看过他受伤的躯体,但是地上的血迹就已经间接表露出当时的惨状有多骇人。
那他该多痛、多害怕。
【不会害怕,不会痛】
李镇不同于刚才笔直的姿态,此时微微躬着身体,略显急切地写下回复:【我感受不到疼痛,不要担心】
随后,黑色的手一顿,旋即头颅更低,补上三个字:【陆行声】
不要为我担心,陆行声。
它甜蜜地将白纸递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回答,可是陆行声眉宇间的褶皱并没有因此而舒展,反而笑容有些勉强,能看得出不是发自内心。
这让李镇更加困惑。
它已经捡回了记忆,可为什么面对陆行声,它总是觉得疑惑?
陆行声似乎察觉到对方的不安,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拇指揉了揉掌心滚作一团的黑线:“是吗?那太好了。”
李镇恨不得缩成一团,意识在被那缓缓地揉捏下极速升温,精心雕琢的手腕冒出了根根激动的线头,它慌慌张张用另一只手捂住,圆乎乎的脑袋抬起,似乎在无声观察陆行声的神情。
“那就一起找吧。”陆行声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我们一起把他找出来——”
“能形容一下他的样子吗?”想起之前的“案底”,陆行声不得不补充一句,“要具体一点,如果有什么胎记或者印象很深的都可以说出来。”
回忆起凶手的模样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李镇毫无波动地写道:【是个微胖的男人,穿的是深棕色的衬衣】
刘静拽着痛得发冷汗的齐慧远离中央,心脏快要飞跃出喉咙,失去一条腿的陈宽用手往外圈爬,刘静一边哭,一边安顿好齐慧后跑过去将陈宽也拖远。
【比我高一点,当时是在深夜碰见他。】
【眼睛是三角眼,眼袋很重,毛孔非常粗,油脂旺盛。】
一头银色短发的老太太佝偻着身体,快要燃尽的蜡烛是屋内唯一明显的光源,铁锈味最浓重的地方,不是从陈宽断掉的小腿,而是老太太脚下那糅合在一起分辨不出模样的脏器。
【他有白头发,应该不年轻,但是也不老,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血污浸湿她的裤脚,老太太转过身,将整理好的人皮折叠好,然后才面朝齐慧的方向,低沉的男音从她的喉咙里滚出:“你们也都看不起我!”
口吻蕴含着直白的恼怒,但是老太太的表情却很平静,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极为割裂。刘静被这声怒吼吓得魂不附体,但仍不忘记用碎布捂住陈宽的伤口。
“别生气。”老太太又张嘴,这次却是正常嘶哑的老人音,除了失血过多快要晕厥的齐慧,刘静和陈宽都震惊地望过去。
因为常年弯腰驼背,老人比身边的桌子高不了多少,一边说着“别生气”,一边安抚似的摸了摸自己平摊的腹部。
两人的视线随着她如同树皮的枯手落在肚子上,一个荒唐的猜想瞬间同一时刻袭击他们的大脑。
陈宽喃喃出声:“一个凶手在连杀两人后,面对铺天盖地的调查,最强烈的愿望是什么……”
他霎时有了自己的回答:不被抓到。
而一个明知自己的儿子是杀人凶手,她的欲望又是什么?
——我会保护你,就仿佛你还在我肚子里那样。
线人
幽暗的室内酝酿着恐怖的气息,唯一还算完好的刘静只觉得有人死死扼制她的脖子,巨大的对死亡的畏惧攫住她的心神。
齐慧的右手在推开自己时被老人捉住,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她的很难回忆出当时的场景,只有一声悲切的呼救,然后很快就变成了纯粹的痛鸣,等她和陈宽转头望过去时,那条手臂已经鲜血淋漓软塌塌垂下。
齐慧当即脱力倒在地上,陈宽前去营救——这一次刘静看得清楚。
那个怪物像对待尸体那样,轻易地、仿佛在揉搓面团,坚硬的人骨粉碎,骨茬刺破皮肤,老人浑浊的双眼似乎在仔细辨认,她握住陈宽的一只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