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恒没有及时回应,过了片刻才开口。
“西梁十几年前就已不再接纳教派弟子,小姨娘年纪轻轻,又如此坚决,和西梁有何渊源?”
姜馥迩一脸悠然从容,早就做好了对答准备。
“师母说我是西梁人,落叶归根,我该回到故乡去。”
邶恒半信半疑,对此话真实性不予置评,反倒更质疑她背景,冷声道:“小姨娘莫不是还没断奶的娃娃?对师姐和师母言听计从?”
听出他话里话外的不屑一顾,姜馥迩的软磨硬泡怕是不管用。
她笑意收敛,严肃道:“只要我活着,便是要回去的。我只想跟你商量,若能从这出去,便放了我吧?看在我救了你那么多回的份上。”
听了这话,邶恒驮着姜馥迩的肩膀忽然一歪斜,险险把她掉进水里,还不忘威胁的口气恐吓她:“我救你出去也是想给父亲个交代,你若得寸进尺,我随时能将你丢下去。”
邶恒丝毫不妥协,姜馥迩也不肯再那样低三下四。
不论如何,至少活着便是最大希望。至于该如何应对,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的。
姜馥迩悄然侧目睨了眼邶恒揪紧了眉头的臭脸。
她倒想看看邶恒能多落井下石,若真决意危及自己性命,她倒也不怕以死相抗,拿安阳侯这块宝贝疙瘩做要挟。
如是想着,姜馥迩反倒轻松下来。
总不能露了馅,让邶恒发觉自己存了心思想害他。
她又扯了扯快冻僵的脸颊恢复此前笑貌,看向两人面前低飞引路的雀鸟,漫不经心道:“你这娇雀倒欢快呢。”
邶恒眼皮也没抬,似是还因姜馥迩冒犯了他的傲岸而不理不睬。
姜馥迩便又继续装作一副讨好般的乖巧,好意询问:“刚喂食发现这金丝雀背羽稀疏蓬松,不比壮年那般毛色鲜艳,许是伴了你多年?”
邶恒依旧沉默寡言,厌恶地睨了她一眼:“你观察倒细致,突然扯东扯西,又藏了什么心思?”
姜馥迩甜美笑起,幽紫瞳里同样有水波徜徉,柔情四溢。
“我真不是坏人,你怎就如此防备我?之前刺杀你是怕你泄露我身份,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是那些黑衣怪物阻拦,我还帮了你登上极乐呢。”
听了这话,邶恒啼笑皆非。
“小姨娘真是不客气,你杀我,我还得谢你?!把侯府搅得乌烟瘴气,还念念有词?!”
“怎么是我搅的?!”姜馥迩不满,下巴抬离他肩骨,气呼呼的:“侍卫的死明明是那群怪物所为,至于其他人,只能说恶人有恶报!怎还怪我?!再者说,若没我,你兴许还不知那群怪物的面目呢!”
凭心而论,这确实该记姜馥迩个大功劳。
可邶恒活这么大也没向谁低过头,他仍面不改色,悠悠道:“小姨娘此前说我手中奇药来历蹊跷,我还未及问清这其中真相。”
“我可没胡说,师母经年前也曾四处云游,她说有味天下奇药,能令人骨血一炷香内再生,但药引却是百人精魄,故名为灵养散。除此外,这药粉以麒麟血为主,大公子走南闯北,也该知道辽国是不产这等药材的。”
语讫,邶恒眸色沉了沉。
这话不假。
辽国湿冷,种不活制造麒麟血的龙血树,所以只能由盛产龙血树的西梁引入。
因价格太过昂贵,除了太医署的高阶医官会用微量入药外,下阶医官和民间游医即便在医书中见过,也鲜少有人见过实物,遑论配药了。
加之这些年辽国和西梁的关系视同水火,麒麟血便更为罕见难得。
邶恒记得第一次接触这药已近乎十载。
那会南巡疑案才发生半年,邶恒正因此一蹶不振,被安阳侯刚接回府。他整日借酒浇愁,郁郁寡欢,终至精神颓萎,自伤身骨。
那群黑衣人首次现身,便是借此为他送药。
安阳侯那会怕他熬不住,命人时时查验他日常食用。那瓶药他也是没在意的,便一并交了医官去剖解研究。
谁知,这药却是大量麒麟血所制,那会他身份依旧高贵,无人质疑这药的来历,唯他好奇这药疗效怎会如此惊人?
可过了这些年,他也没查出究竟,反倒是姜馥迩一句话解了他多年困惑。
他眼中沉寂因此搅起风浪,追问:“小姨娘莫非在暗示我,这药来自西梁?”
“若想坑害你,我大可编个谎言,可我的确不知这奇药来历。但记得门内师兄被师母捡回时,曾说过他们村里有人在西境倒卖麒麟血。”姜馥迩坦诚说着,忽闻那只金丝雀抖动翅羽的声音更加急促。
她抬眼朝前展望,只见目光平视的溪流深处,那些层层迭迭倒挂在石壁上的藤蔓后,依稀出现一束光影,仿若月光平铺在水面那般朦胧迤逦。
邶恒心绪沉重,着实没注意匿在远处那点微不足道的暗光,始终埋头顺流前行。
直到他肩头忽然一沉,紧接着又仿若掉了包袱那般周身空虚,这才意识到一阵带着水幕的潮风已呼啸掠过自己肩头,轻盈攀爬于石壁垂下的枯藤枝条上。
“这似是口井!”
姜馥迩稳定住身形,带着难抑的喜悦仰头看向头顶上方投进强光的洞口。
不等邶恒回应,她已像只灵活窜逃的松鼠,借着石壁上的厚重枯藤向上错行奔跃。
邶恒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自如地施展脚力。
尽管她身上衣袍湿重,但姜馥迩丝毫不显吃力,反而体态轻盈如穿行在藤条间的金丝雀那般从容淡定。
一时间,邶恒倒觉得小姑娘和那只盘旋在她身边的娇雀有点像——都似重获自由那般欢欣鼓舞地渴望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