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家中逃离,到此时已有数月,却是极其难得有如此自然放松之态,恍惚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忽地一下被拍了拍肩,“阿玥,少爷和老爷又吵架了!”若云像是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阿玥睁了睁眼,又闭了起来,神色未变地缓缓道:“若云,别,大惊小怪的……这又……又不是没发生过……”
“不是不是,这次可比从前激烈多了,少爷气得当场便离了府,老爷顺了好一会儿气,堂外的两个家丁更是大气都没敢出……你说,这一趟礼部尚书家的宴会,究竟能发生什么事?”
阿玥倏地睁眼,少爷离开了府中,那么……她心中暗喜,明面上只轻拍了拍若云的手,“你啊,主人家的…事,我们做…侍女的,少议论为好……”
若云瞥了瞥她这样子,轻哼了一声:“真是无趣…”
“或许,这样子,我们…还能闲个几日,不是…很好吗?”
若云笑道:“也是!”
阿玥嘴角弯了弯,是不是无趣她不管,她或许有趣了。
如阿玥所期待的那般,这几日少爷都未回府,老爷更是频频出府赴宴,她们乐得清闲,她更是十分珍惜这些难得的时光。
白日里做完该做的活,傍晚她便钻进少爷的书房,先照例整理打扫完后,便会偷偷待上许久。
这日夜晚,其他仆役们纷纷忙完入睡,她与若云道完别后,又躲进了书房,直至晚间。
当她走出书房门,走进庭院时,却和裴朗撞了个正着。
她万未料到如此深夜,他还会再回府,只低首静立当场,等着他的问话。
裴朗往她身后看去,那处是他的书房,他有些疑惑:“我的书房不是早该整理好了吗,你为何深夜从那里出来?”
阿玥突觉十分局促,若不是天色已暗,他定能从她脸上看见红晕,她深吸一口气,俯身郑重道:“少爷,婢子要…向您致歉,趁您…不在时,在…书房,翻阅您的…藏书,您…若生气,请…责…责罚于我。”
裴朗十分意外,却并未生气,他笑了笑,声色清朗:“原是如此,这并非什么大事,你不必害怕。”
阿玥抬眼,温柔月色下他眸灿如星,正轻轻笑着看她,她有些恍然,未能接话。
裴朗走近了两步,轻声道:“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阿玥心中一动,脚下却退了几步。
裴朗见她如此,眼中变得复杂,他转过身,许久才问道:“你是女子,爱读些什么呢?”
阿玥一惊,他问她这些做什么。
她低首回道:“偏爱读些史书,或是,人物记传。”
裴朗顺着她又问:“哪些人呢?”
她更是困惑,却也认真想了想近日读过的书,回道:“若说,历史上的…女子,婢子…偏爱谢道韫,其林下风气,唯…心向往之…”
裴朗不禁想到了先妣,他小时也曾听母亲提过,所爱史书中人便有谢道韫,原来女子所惜,皆是这般之人。
他不禁轻叹,又笑了笑:“倘若你去科考,怕是比我合适。”
阿玥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若女子也可参加科考,我早去了!”
不过刚说完,阿玥就立即紧闭了嘴,似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过冲动。
这话语中的不甘跃然而出,裴朗深深地看向她,方才那眼眸中乍现的明亮如当空的皓月,众星闪烁亦不可与其争辉。
他心内震撼,脸上却满是温柔之色:“如此看来,你倒是拥有纯粹的读书之乐了。”
阿玥瞬间泄了气,而后却又长长感慨:“读书能明心见性,这些日子以来,支撑了我许多。”
裴朗将她这心情变化看在眼底,心中竟起了一丝敬慕。
他又回忆起数日前,礼部尚书家的宴会,那金尊玉贵的江小姐……
那一日,令他头疼不已。
阿玥见他沉默着,便试探地问:“少爷为何…要问我…这些?”
裴朗静静地望着她,一会儿后带着笑意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女子会喜欢的事物。”
阿玥看着他这个笑,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低下头,将心中一丝澎湃按下。
她虽心内有疑,却不好询问,只猜测是否是在前几日的宴会上,少爷遇见了想要了解心事的女子?
罢了罢了,与她有何干,他不责罚便好了。
裴朗并不知她这心中的曲折婉转,见她低着头,似对此事无甚想法,竟略觉失望,只温和道:“读书既是你兴致所在,我不会阻止。以后若有得空时,我不介意你入我书房,不过你自己小心便是。”
阿玥抬首笑道:“多谢少爷!”
裴朗见她真正地笑起来,一双眼眸如弯弯月牙儿,将他心中的郁结沉闷也拂去不少,他心头也能泛起一丝欣喜,“早些歇息吧,我去书房取些书便会离府。”
阿玥便也笑着致退,只是在将要隐入回廊间时,她也不知为何,回首望向书房那处,本以为空无一人的书房门口,却见他负手静立,似乎也在看着她。
月下那一人的身影,竟透出些许孤独之感。
阿玥心头重重一跳,慌忙转头,步履加快,直至彻底隐入院墙间。
裴朗却久久望着她的方向,只能见那衣袂飘忽,剎那不见踪影,如同无法抓住的丝缕轻烟。
长夜漫漫,醒着的却不止这二人,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有无声的、一闪而过的影子。
上元节至,京中处处皆是热闹景象,裴府之中亦是张灯结彩,光彩照人。
如此重要的佳节,府内家人难得聚于一桌,只是府中没了女主人,二位男主人又非铺张奢靡之人,因而仆役人数并不太多,今夜家宴时,大都随侍静候于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