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她抬起衣袖随意抹了把汗,叉着腰,喘了两口气,抬头就看见某个男人正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火从心头起,当即叉起腰怒骂:“看什么看?你个死跛子又不是断了手,闲在一旁看看看,不能来帮我搭把手?”
“……”万般柔情皆散尽,前尘往事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又缩回土里,隐约还在上面斜斜地插了个碑。
见对方不答,那女子手往地上一撑,从田埂间跳了上来,三两步走到跟前,毫不客气地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不说话是吧?装什么聋子!我这么辛苦是为的谁啊?现在山下这么乱,上回去集市前我跟你怎么说的?啊?怎么说的?”
男人生得高大,女子站在他面前还不及他的肩,奈何气势汹汹,寻常难以招架,此时揪住他的耳朵,他只得被迫弯下腰,俊朗的脸疼得皱成一团,嘴上老老实实地说:
“卖完菜就拿钱去买药……嘶——疼、疼,时秋,阿秋,秋娘,求你松松手,放过我吧!疼!”
见他喊得可怜,时秋方才松了手,犹自恨铁不成钢地继续数落:
“我交代了什么,你自己心里门儿清啊!那你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卖完菜刚到手的钱,捂都还没捂热,一眼没看住,就换了堆屁用没有的竹简!”
“你现在还认字吗你?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啊?是能吃还是能治你的腿?你倒是说说!”
见她满目杀气腾腾,简直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男子忍不住后退半步:“他说、他说看我有缘……”
“看你有缘?他是看你好骗!”时秋咬牙切齿,“跛子的药钱都敢骗,什么丧良心的东西!下回见了他,看我不扒他一层皮!”
她骂完骗子,又拿手指往他胸膛上直戳:“至于你,你更是个傻子!蠢货!笨驴!跟谁都能掏心窝子掏家底!”
“我、”男子人高马大,此刻在她面前却瑟瑟缩缩,柱着竹杖东躲西躲,“我也是看那老人家可怜……”
“可怜?”时秋一下就给他气笑了,“你个死跛子不可怜你自己,倒还有闲心可怜别人?那死老头跑的时候,腿脚可比你的利索多了!”
男人自知理亏,只得软下声音:“秋娘,恩人,是我错了,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时秋瞪他:“你最好是。当年我就多余救你,给自己捡回这么个麻烦来。再敢有下次,你也甭跟着我回来了,我这儿屋小地薄,养不起你这大贵人,左右你也有手有脚,虽说不怎么利落,养活个自己总没问题。”
男人于是低垂着头,十分羞愧的样子:“是我拖累恩人良多。”
不得不说,这男人真是生了副好样貌,眉眼都似刀削斧刻出来的,肃容时见之英武不凡,天神一般。而如此时,做示弱讨好,又如幼犬般教人心生不忍。
纵使心里有再大的气,看他一眼便也歇了。
“……罢了罢了,看在你平日劳作也算殷勤的份上,下不为例。”
时秋摆摆手,叹口气,转身去拖地上的箩筐。
男人见了立时跟上去帮她。
时秋也不要他帮,叫他退开,兀自背起箩筐,轻颠了颠:
“山下的医馆虽治不好你的腿脚,也不指望能治好你的脑子,其余几处旧伤还是可以做点调理。你当年伤得重,命都几乎没了,如今虽然相隔已久,但这药还不能停。”
“明日我们再下趟山,但愿战乱还没有蔓延过来。”
“倘若战乱来了……”男人见她面露忧虑,不由问道。
她驻足想了一会儿,却摇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今的世道,动荡总是有的。”
男人疑惑地看向她,她却不再作答。
只见她的神情散漫起来,再不见什么喜怒忧容,她慢悠悠地迈着步子,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不成调的小曲:
“青麦渐黄,覆我陇上,何见圣王,饔飧而治……”
故人
闵煜正在帐中仔细看着地图。
标示着攻占的圆点已圈过大半疆域,几座重城皆已收入囊中。情势分明一片大好,他却紧锁眉头,心事浓重。
戚言也在帐中,正埋头处理着军中事务。
她写完一份竹简,察觉帐中静谧了太久,便抽空朝他瞥去一眼:“怎么?”
“无甚,”襄世子抬起头,看来的目光中仍含着几分忧虑,“许是我疑心过重,总觉得……太顺利了些。”
自起兵至今,不过月余,眼见着襄军已攻占旧襄版图大半领土,即便再怎么希望襄国尽快光复,他也隐有不安。
进度之快,远超他的预估,难说其中会否有诈。
“原本南下的靖军,中途调往了西边,而后靖国对襄地起义竟再不闻不问。”
他眼中忧色渐浓:“哪怕西北两地战况再如何激烈,也不至于完全顾不上这里,靖国难道不怕南方失守,襄军继续北伐,威胁国土吗?”
“好主意,世子若有意,我们就这么办。”戚言打开一份新竹简,不太走心地应了句。
闵煜听出敷衍,却一扫忧色,故作动容道:“当真可以?”
戚言百忙中抬首,斜他一眼。
无不无聊?
复国已属不易,还想反攻靖国?
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襄世子得了白眼,却反倒笑起来,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这种小把戏有趣得很。
忙于政务的女谋士懒得理他,他兀自笑够了,方才正色问起:“戚姑娘有何见解?我看姑娘面无忧容,是觉得不足为虑?”
戚言又换了一份竹简,落笔不停:“靖王有心让我一子,岂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