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抱着罐子,燕衡一眼就瞧出来是什么了。
“谢兄这是没休没息地给我炖大鹅来了?”他是笑着的,只是有些费力,显得疲惫不堪。
他左脸还敷着不知道什么药,一团黑糊糊的,看上去神色更差了。
谢承阑盯他片刻,瞧不出伤势:“脸怎么了?”
燕衡几不可查地偏开头,自然道:“被风吹裂了。”
旁人看他或许会觉得只是精神不足了点,但谢承阑却没由来地瞧出了别的异样。
“你这是没睡?还是——”谢承阑递罐子给他,望着他眼睛顿了顿,“还是有心事压着?”
燕衡不经意撇开眼神,状似一心扑在鹅罐子上,打开后扇了扇味儿,垂眼懒声道:“难得谢兄还记得我。”
“我听说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谢承阑递筷子给他时神色自然地朝他凑近几分,不动声色嗅了嗅鼻子,“崔姑娘上来过,我还以为你病得严重。”
燕衡笑笑:“我这浑身都是病,谢兄光靠鼻子闻怎么能察觉呢?只怕谢兄跟我待久了,也分不清我身上有无药味了。”
再待久一点,就会觉得血味比药味更刺鼻了。这半句,燕衡咽下去了。
谢承阑倒也不尴尬,反而应得自若:“就算有也被这大鹅盖过去了吧?”
“谢兄放心吧,我既说了祸害遗千年,”燕衡夹起一块肉,上下看看,“那就轻易死不了。”
“你若是死了,”谢承阑顺着他手上的筷子看向他双眼,“我不会给你烧纸的。”
燕衡愣了一瞬,转而就没心没肺地笑道:“我也不缺你那几迭纸。”
“我不仅不会给你烧纸,我还会撅了你的坟头,天天敲你棺材,让你不得安息。”谢承阑平静地说着。
“我竟不知……”燕衡怔愣片刻,有些哭笑不得,他抬头,捕捉到谢承阑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兄这么恨我?”
“燕六,”谢承阑动了动眼睛,抿抿唇,少了平时和人对峙时的强压和怒火,第一次藏好眼底深不可见的情绪,“你觉得我不应该恨你,对吗?”
“也不是。他们好多人都恨我,巴不得我去死,巴不得把我碎尸万段。”
所以对于任何人,燕衡都不需要去知道那个所谓的“应该”,这纯粹是没有意义的纠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燕衡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收紧握罐的手,浑然不觉得烫,“为什么你也这么想,还是说我在你那里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哪怕两人认识初期相互针对,可后来的种种相处也是个心照不宣的解释。
而且谢承阑分明前不久才说过,他们曾是朋友。哪怕现在不算了,依照谢承阑的性子,总不能仅仅因为自己戏耍了这一段友情,两人就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再者说,今天早上那阵谢承阑还跑去破庙暗中护着呢,这算恨吗?这才一天不到,怎么现在说变就变?
燕衡是真的很想知道个所以然。
“你一直把我当傻子。”谢承阑忽然没头没尾道。
“谢兄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燕衡笑笑,兴味索然,“我要是把谢兄当傻子,也不会和谢兄如此往来了。”
“甚至到现在你都不肯给我一句真话。燕六,”谢承阑压着眼睛沉了口气,藏在桌底下的手捏着桌腿紧了几分,语气凝重,“你这个人,真的很薄凉。”
燕衡没接话,房间里安静了半晌,只留偶尔一阵经过的风声,钻进耳朵让人心烦意乱。
那么数秒后,燕衡才直起身,终于同他对视,辞严正色:“你想听什么真话?”
有什么说清楚也好,他心想,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了。
不过这话说得到底晚了些,就在谢承阑犹豫要不要开口时,一群蒙面贼破门而入。
燕衡挑起半边眉,打量门口气势汹汹的那几个,心道,这时候倒是卡得绝妙。
贬义的。
燕衡慢腾腾起身,道:“又来?”
依照他的意思,这次是直接明着来的,楼下甚至还能听见打杀声,以及解霁安的呵斥声音。
不过谢承阑洞悉什么似的动都懒得动,只盯着他一言不发。
趁此间,那几个贼二话不说砍上来。几招后便改了方向往谢承阑那边去,个个下死手。
燕衡恍然一惊,直接夺过跟前敷衍应付的人的刀,心里还骂了一句——该死,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忘了给山虎提前说清楚了。
本着拿谢承阑的命,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燕衡闪身过来时,不长眼的刀剑给他肩膀和后腰各来了一窟窿。
谢承阑猛地扭身看他,诧异瞠目。
那些“贼”也惊慌抽刀,愣住不动。燕衡瞬间脱力,跌身撞上桌角,左手当场就折了。
场面过于混乱,都没人再敢有动作。
燕衡趴桌子下略显狼狈,他闭眼抽了口气,低语暗骂一声。
“燕六!”谢承阑长刀震开几人,大跨几步过来,弯身掌着他肩膀翻过身。
燕衡二话不说,趁那些个糊涂鬼不敢靠近时,对着他直接一记手刀下去。
然后,谢承阑没一点反应。
“……”这人长得个人高马大,莫不是连神经筋骨也是粗粝难磨的?燕衡心中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谢承阑认真眨眨眼,懵然无措,脸上似乎有迷茫,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打自己。
燕衡拿着刀又准备一刀柄下去,谢承阑突然就倒下了。然后,他身后露出了崔栖不茍言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