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是这个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却总是有人闹不明白,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刚被父亲交托给臣子的稚嫩太子,非要对他做出的种种决定都指手画脚。
就连他想要册立一位妃嫔,他们都要从中横加拦阻,唯恐他的下一步举动会打乱他们的垄断,分裂他们的联盟!
呵,这听起来是一件多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在这份异常鲜明的对比中,李治本已打算暂时搁置的册封宸妃计划,又倏尔重新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这群人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地位、功勋以及手中所掌握的知识和舆论,让他服软,让他承认他想要听到的百官之言就是如此政令清明、再无缺漏,可他偏偏不想让自己继续留在先帝的阴影之中,去兑现什么“贞观遗风”。
他也偏不想承认,这世上已无人有此等胆魄站出来取代那群人的地位。
薛仁贵和周道务这类人才,不能做到这种站出来明言支持,只因他们的分量还不够,但总应当有人能做到的。
李治一边思忖着去年洪灾之时跳出来的李义府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一边又想着阿菟那张潦草却震动人心的画作,竟未发觉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往南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越过了数道宫墙,到了南边这块官署办公之地。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神思一动,朝着其中一处官舍走了过去。
守在门边的侍从惊见天子到此,下意识地便想行礼通传,却见李治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李治则自己正了正面色,朝着屋中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屋中一位年已六旬的长者回头朝他看来。
不等他俯身行礼,李治已快步上前两步,将他搀扶了起来,“司空不必行此大礼,朕今日随意走走,恰好走到此地罢了。”
他当然不是随意走走的,他是有意来找对方的。
此刻在李治面前的老者,乃是英国公李勣。
李勣本名为徐世勣,是李唐开国功臣之一,得高祖李渊赐姓为李,因避太宗李世民的名讳,就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中,活到此时的大多已是年迈。大约也就是程知节能有这等旺盛的精力,还在西突厥战线上作战。
其余人里,像是尉迟敬德已在家中养老,李勣也少有过问政务。
当然这少做事的状态,或多或少和他在永徽元年遭到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势力排挤有关。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李勣此人在朝堂官员之中,从资历到地位都相当特殊。
这也正是为何,在永徽元年李勣上表请辞后,仍旧执掌着一部分政务,而到了永徽四年,他因年迈而觉力有不逮,还是挂上了个司空的名头,时常会来中书省办公之地参知政事。
李勣打量着李治的神色,缓缓开口,说破了李治的来意,“陛下不像是随意走走,才走到此地的。我人是老了,却不代表真到了老眼昏花的时候。陛下如有事务叮嘱,不如说来便是。”
李治坦然一笑,与这位长者一并行到了桌边,相对而坐,在坐定后回道:“朕确有一事想要问询于英国公。”
早在李治还只是晋王的时候,他便与李勣有了一番往来。
彼时李治遥领并州都督,李勣则在并州任职十余年,这其中的上下级往来,让李勣的身上早被打上了一层李治同党的标签。
而当先帝驾崩之前,李勣先被贬官,又由新继位的李治将其召回,一路提拔到参掌机密的相位上,正如李世民死前所愿,是让李治对李勣再施加一份恩惠,进而彻底将二人之间的君臣关系捆绑落定。
这其中种种往日旧情,虽掺杂着李勣有避祸之想一度辞官退让,李治却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忠心。
也或许同样是这番交情,当李治终于将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发觉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难言。
“我欲立武昭仪为……”
他刚要将宸妃二字说出,却骤然想到,那些抗拒他做出改变之人根本无所谓他要给媚娘封的是贵妃还是宸妃,只是想要将他、将媚娘都牢牢地钉死在原本的位置上罢了。
那么他便是离经叛道一些,做出的改变更为惊天动地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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