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会儿等待她的,是天大的噩耗,她也能承受了。
想是这样想,当仙兵直直地把她往九重天上最气派的那一座凌霄宝殿引去时,暮霜好不容易缓和的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了。
凌霄宝殿是天帝议政之所,左右所列皆是暮霜只能闻其名,无缘见其面的天界上上之仙神,就连在她心中已是贵不可言的女夷夫人,都只能敬陪末座。
暮霜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即便那些上仙们并未刻意释放神威威吓,她还是被诸位上仙的威严吓得抖如筛糠,纤细的脖子弯折得快要折断,就差将脑袋埋入自己的领口里了,眼看着要控制不住化作原形。
女夷夫人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温柔地安抚道:“别怕,陛下唤你前来,只是有一些旧事想要问你一问罢了。”
女夷夫人柔软的掌心给了暮霜莫大的勇气,毕竟在今日之前,女夷夫人就是她心中最权威的存在。
有女夷夫人站在身旁,她心中也蓦然生出了一点依靠,不用孤零零地承受上仙们神威赫赫的目光。
暮霜总算没有被吓回原形,不过她依然不敢抬头望前方宝座上的天帝,只拘谨地跪俯到地上,行了拜礼。
暮霜心中还在疑惑,她有什么旧事能值得天帝亲自过问,便听头顶传来一道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
不轻不重地念道:“暮霜,羽族雀形目长尾山雀,出身自下界梅花山,因食得一枚仙果羽化飞升,成为悬圃园中一名莳花仙子,负责侍弄百花,酿造花露,任职至今已有三百年。”
暮霜一凛,颔首道:“是。”
那声音又道:“你任悬圃莳花仙期间,尽职尽责,无有小错,只在一年半前曾犯一大过,因此被罚下凡尘,经历三十年苦刑。”
原来天帝要问的“旧事”是这一桩,暮霜的小心脏倏地狂跳起来,情不自禁地抬头向上方望去。
天帝高坐宝座之上,金光太盛,暮霜一时看不清楚,只见得一名手捧文牒的神君侍立在天帝宝座下首,方才一直便是这位神君代替天帝陛下发话。
只有这最后一句问话,才是天帝陛下亲自开口询问的,他问道:“你且详细说说,你在凡尘之中的三十年苦刑是如何度过的?”
暮霜一怔,听出陛下关心的点并不在“过”而在于“罚”,眼底的那一抹微光又沉淀下去。
天帝问话,她不得不答,暮霜深吸了口气,如实回禀道:“小仙从司命星宫处领了判罚的命牒,从陨天池下界,投生到隐雾山下一户药农家里。”
“这户人家祖祖辈辈都以采药为生,我出生的时候,正是梅雨时节,爹爹为了多挣些钱给阿娘补身体,冒着连天的阴雨上山采草药,结果因为雨天湿滑,摔下山崖死了……”
暮霜刑期结束回归天界,也不过将将过去一年半载,对在下界的三十年经历依然记忆深刻。
天帝要求她详细说说,她不敢怠慢,便事无巨细地从自己出生时开始讲起。
“阿娘觉得是自己身子太弱,害了阿爹,因此伤心郁结,愧疚不已,半年后也跟着爹爹一起去了。村子里的人便说,我是一个丧门星,克爹克娘,早晚会把全家都克死,爷奶担心受到牵连,把我抱进隐雾山中丢弃,后来我被山中一个隐居的毒修捡到,被他当成了试药的药童。”
当然,这些都是她稍微长大了些后,才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那时候她还渴望亲情,一次次翻山越岭,从毒修那里逃走,想回到自己家里,又一次次被爷奶从家里打出去,被毒修抓回去继续试药。
暮霜被打下凡尘,受的是苦刑,从出生之后便注定要历尽苦楚,最后痛病而亡,方能达到惩罚之效。
众仙听她娓娓述说凡间身世,都无太大波澜,只偶有几个仙神会朝席上的司命星君投去一瞥。
司命星君端坐在席上,漫不经心地听着殿中的小仙子说话,她所拿的下凡历劫的命牒,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司命星宫里与之相似的命牒几乎堆成了小山,有受罚的小仙前来,从中抽取一张便是。
像她这样的小仙子,还劳动不了司命星君亲自提笔,为她撰写下凡命牒。
暮霜继续道:“可能是我劫期时限未到,不管给我喂下什么毒,我都不会死,那毒修觉得我天赋异禀,便收了我当弟子,教了我一些制毒的本事。”
也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毒修师父在给她试药时,便越发肆无忌惮。
她虽不会死,却也被毒折磨得面目全非,身上遍布着丑陋的毒疮,浑身散发毒气,被她碰过的草木都会瞬间枯萎。
暮霜除了跟着毒修师父外,别无去处,其他的人只要一见着她,就会拿石头砸她,她的家人只会抄着棒子赶她,骂她是恶心的怪物,恐怖的毒虫。
她在天上是莳花仙子,能酿造出令仙人都沉醉的百花露,到了凡间,却碰不得草木,只能收罗些蛇虫酿酒。
“有一日,我捡到一条快死的小黑蛇,我的百毒酒刚好缺这一味毒虫,便将它投入酒罐中封存,没想到三个月后,我再揭封时,那小黑蛇竟然活了过来,还吃完了我酒里的毒虫,喝完了我的酒,身子都长大了一圈。”
“我跟它打了起来,被它狠狠咬了一口,却因祸得福,被它吸走了积压在体内的全部毒素。”
暮霜说到那条小黑蛇时,眸中亮起来,她沉浸在当时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在她提到“小黑蛇”时,殿中诸位仙神脸上微妙的表情。
“但是师父拿我当制毒的罐子,想要炼出一种世间仅有的毒丹,往我体内喂的每一种毒都是精心调配的,这条蛇的一口,便毁了他十年心血,他恨得想要打杀了我和小黑蛇,结果反被小黑蛇一口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