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遗憾。”周林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并不同他多言。
今天似乎比以往的日子都要长,周林不是郑时朗,没那么多话和村上其井周旋。两个人相对无言,村上其井喝了一天的茶,从早坐到晚,终于还是没能等来他想见的人。
手下人告诉他,郑时朗今天有约,同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人在咖啡厅聊了一下午。内容都是些文学啊写作啊,郑时朗看起来很平静,不像是压着什么情绪的样子。钱局长那边接到了郑时朗的报案,说他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件,上面要他今天到城北来救人,落款是孔雀,不知道是不是送错了。但这个叫孔雀的人可能遇到了危险,所以他还是决定来和钱局长报个案。
不相识的话,报个案已经仁至义尽,郑时朗做得没有破绽。
钱照益那边已经打过招呼,警察署不会来管这事。村上按了按眉心:“郑主编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秦家今天有个家宴,秦小姐生日,郑主编要参加。”
意思是他晚上也不会来了。
村上其井看向周林:“周小姐,不知道你现在心情怎样,似乎真的没有人愿意来救你了。”
“我不是孔雀,郑主编不是什么同伙,自然无人相救。若我落款是黄鹂或者周林,凭借同郑主编那么多年的交情,兴许他还愿意为我跑一趟。”周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实在没力气。
村上其井一改之前的态度,叫人端了点心上来:“周小姐,吃一些吧。有些话,或许吃饱了才有力气说。”
然而村上其井却不等周林做出什么反应,她吃不吃于他而言没什么影响,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周林,今年24岁。5岁时母亲去世,流落街头,被周炳春捡回家里,原本是打算给儿子周森做童养媳的,可惜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于是把你卖到了青楼。周柄春一开始还没这个打算,毕竟当时你才十岁出头,他怕青楼不收这么小的孩子。后来有人告诉他,有的有钱人就好这一口呢,越嫩越好。几个铜板,你就被卖了进去。这行哪里有什么光风霁月,这笔钱不好赚吧,那些人似乎不打算把你当成人看,哪怕你只有十岁。可惜就算这样还是没办法摆脱这两个人,周柄春好赌,周森喜欢摆弄相机,都是只出不进的废物,还要你时时接济,毕竟养过你那几年,你跑不掉了。周小姐,你不怨吗,不怨他们这样对你,不怨不公的命运,不怨你连名字都是周森的一部分,你真的不怨吗?”
周林一时哑然,良久才问出一句话:“少佐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的?”
“这些吗,花点小钱就能从周柄春手上买到的情报,不值钱。”
这些事埋在周林心里太久,久到发臭了还死死闷在回忆深处。明明那两只长在肉里的寄生虫总是时不时撕咬着她,她还是固执地想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好像这样就不会痛。她辗转太多地方,风言风语跟不上她,也没人在她面前揭她伤疤。这些话今天竟从一个敌人嘴里说出来,说这些压得她一度喘不过气的东西不值钱,带着几分戏谑地问她怨吗。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是她的回答。
“我想不出周小姐不怨的理由,周小姐就不想摆脱这样的生活吗?现在你有这个机会,把你的同伙交代出来,我可以保你荣华富贵,再不必受人欺辱,我甚至可以帮你解决掉这两个难缠的家伙。周小姐,考虑一下,你可以重新开始。”
他说的那些话让周林大倒胃口,可还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耐烦:“少佐的话,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可惜,我真没有一个能让我荣华富贵的同伙。你问我怨不怨,周林所愿,不过活着,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什么可怨的。”
母亲对周林而言,已经是很模糊的概念了,她走得仓促又潦草,只留下一句话要周林一生谨记,她说:
“你要活下去。”
周林甚至不记得自己之前叫什么,索性就这样用着这个令人厌恶的名字。周这个姓她不喜欢,因为是周柄春的周,林这个字她也不喜欢,因为是森字底下的林,黄鹂她不喜欢,孔雀她不喜欢,好像一辈子没喜欢过什么代称,唯有那声“桂小姐”动人心。
村上其井的耐心太有限,他已经等了一整天,没精力继续同周林浪费时间了。既然周林敬酒不吃,那也就剩下罚酒:“周林,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还能走出去。你是孔雀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跑不掉,找不到你的同伙,你最后的价值也没有了。我当然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你不愿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继续奉陪。等我把你们五个一个一个杀光,总能杀到你的同伙。”
听到这里,周林终于抬眼。沉默了一会儿:“少佐说能让我荣华富贵,是真的吗?”
“当然。”
如果不说,村上其井就不会放过郑时朗,就算胡诌一个所谓的同伙,也要保他安全。革命路长,他还要走很久。
“我的同伙,是萧老板。”
村上其井摇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萧老板?他接触柳琴的时间不比你少,哪需要到那天才同她接头。再说了,他们两个在一个包厢,要你去岂不是累赘。周小姐,我劝你说实话。”
“萧老板接触柳琴姐的时间是不比我少,可他是我发展的,柳琴姐不知道。那天原打算让他同柳琴姐接上头,方便我们以后开展工作,我是引荐人,自然要到场。所以萧老板想要包场,而我当时第一个出包厢,也是为了确认柳琴姐那边的情况。”周林猛地咳嗽起来,村上其井叫手下人给她灌了两杯茶,才勉强让她缓过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