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运说完便转了一个身子,背对上官宸启。他想,这人怎么这么狂妄自大,把他在这样的破笼子里关了一个月,不给吃不给喝,居然还理直气壮想要求他做事?
做梦!
上官宸启微微敛目,眸子颜色愈淡,他吩咐副官:“罩上吧。”
副官把黑布重新盖上,青运又陷于黑暗中。他紧紧咬着嘴唇,手指紧抓衣角。
一个月的不见天日,让他有些恐惧黑暗。
上官宸启平静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朵:“你虽为魔物,却有牵挂之人。你特意说给我们听你和你爷爷的故事,无非想证明他的无辜。可是——”
听到“爷爷”二字,青运愣了。他慢慢地蜷成一团,手按在自己腿上,努力想要制住身体的颤抖。
上官宸启停顿了一下,轻声问:“眷养魔物56年,罔顾他人安危,只记得自己的私心——他无辜吗?他本可以在你还是个婴孩时杀死你,却在将死暮年仍不悔过。”
无辜吗?
爷爷不无辜吗?
对他好,便是有罪么?
青运抖动的幅度愈大,终于他忍不住呜咽出声,恳求道:“不要!”
上官宸启停住话茬,等着青运说完。
孩童模样的魔物在笼中哭泣:“你不要伤他!他年纪大了,受不了折腾!你们有功过相抵一说,我爷爷行医那么多年,救治了那么人,这些、这些……难道不足以抵去他的一点点罪过吗?”
周遭太黑暗,太寂静了。青运越来越怕,他呜咽着承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动我爷爷……求您了,我都听您的……什么都听。”
没有人回复,青运的声音渐渐弱下来,他绝望地待在黑暗中,哀求着一个人族的垂怜。
青运想:他真给魔物丢脸,连一个人族少年都对付不了,还要哭着求人家怜悯。
但青运又想,他何时有过为魔的脸面?从他为了讨好这具身体的凡世亲人、开始吃五谷杂粮时,他就已经是魔物中的败类了。
青运埋头许久,再抬起时才发现黑布已被撤去,关了他一个月的铁笼打开,一身贵气的少年站在笼前,垂眸看他。
他递给他一块手绢,“哭够了?那走吧。”
青运呆呆的,没有动作。旁边一直静默的副官被惊到了,声音略大,“殿下,他、他可是魔物,您要放了?”
上官宸启没看他们,手在剑柄前方,只答:“我能应付。”
少年矜骄,身份又尊贵,旁人无法奈他何。
副官焦急地劝阻:“可是,您事务那么多,哪里剩时间看住他?再说,营里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又怎么向那几位大人解释?”
上官宸启打量青运,吩咐副官:“去给他找身侍童衣服。”
副官终是拱手,“……是。”
上官宸启又问青运:“你为何没变回婴孩模样?”
据青运自己所说,他年龄在七年里轮回,本该于一月前变回婴孩,但是现在却毫无变化。
青运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年岁一直在往前走,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
“你不会半路上变成婴孩吧?”上官宸启突然问,语气不再冰冷,反而带些许烦恼的忧愁。
青运眨眨眼睛,听到上官宸启的一声喃喃:“她绝对会说我带回个私生子……”
少年蹙起眉,身上的老成气一瞬间散得干净。青运这时才意识到,面前的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相比青运的真实年龄,少年可被称作“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可惜这点儿少年气很快又消失不见,上官宸启迈出偏营大门,又变成那个凌然不可侵犯的三殿下。
“殿下,他是魔物,你就这么带在身边?”副官再度询问,仍想挣扎,“而且他来处不明,堂而皇之待在军营中,那几位大人知道了,定是又要闲言碎语告状了。”
上官宸启:“那又如何?他们都得听我的。”
语罢,上官宸启才发觉自己说话似乎被某人带偏了。
“我的三殿下,他们再怎么看不惯你,还不是得巴结你、哄着你?我要是上官兄,肯定第一个把他们溜着弯玩。”
武生打扮的少年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手上把玩着象征上官宸启身份的玉佩,给他出馊主意,“他们胆敢这么骂你,我们带上麻袋打他们一顿,他们肯定像群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案几,一人提笔写着字,另一人没有坐相地胡诌。
“几位大人都是肱股之臣,岂能随意羞辱?”
“嗤!肱股之臣?他们?我还是去套麻袋算了。”少年一个纵身跳起来,凑过身拿起玉佩,“借我用用。”
少年朝他眨眼,“要是败露了,上官兄可不能不管我啊。”少年小声喃喃,“没这玉佩护着,我老爹能打死我。”
少年拿起玉佩就往外跑,转回头来朝他一笑,“我给你报仇去!等着看,上官兄。”
上官宸启又想起苏衡澜那封踩着点到的信,想到那头疼的“几月不见,相思成疾”。
确实几月不见,但衡澜说话……能不能不要如此肉麻?
上官宸启想,他都不敢不小心让人看见这信件。
他回到主帐,重新看见士兵和篝火。众人欢笑打骂,他心中终于有了实感——这一场战胜利了啊,他们可以回家了。
上官宸启心里盘算着未竟之事。得私下派人找曲欢,找到后藏起来,不能让京都人发现;得去看看青运的爷爷,把老人家安顿好;得去找一个“杀害”曲欢的魔物,带回京都去;得和随军大臣们周旋,让青运的身份合理……京都也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