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秦黍看着莫掌柜有些难看的面色。
“潭州的地界儿里,西南王的势力可远胜于潭州牧啊。”莫掌柜看着秦黍,只说了这么一句。
“您是想说,这赋税是西南王想征的还是想说,这征收的赋税不是用来修筑潭州治所的城墙的,而是要另作他用?”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秦黍还未道出来,假若这笔税赋真是用来修筑潭州治所城墙的,这算是军需开支。只是好端端的时节,潭州境内并未听见西南夷暴动,何须资费甚多去修建这尚能用的城墙?
莫掌柜见自己只是这么一句,秦黍便能想出这许多,心内不由地赞赏之余又有些惋惜,惋惜这样的人居然不能收进庾家为庾家效力,但思及主上的那封信,顿觉得不入庾氏其实也不错。
他看着秦黍,回道:“我也不知。”他只是一个家奴,没有谋士之才,他无法从这有限的消息中辨别出潭州的局势。
秦黍虽不知道西南王的为人,也不知道朝堂的局势如何,但听了先前莫掌柜那一句,也不由得提起心来。这潭州紧挨着秀州,又是在荡水的上游,这要是有个什么不好,秀州怕是第一个遭殃。
莫掌柜得了潭州的消息,便有些坐立难安,没坐几息功夫便匆匆跟着牛车走了。
宋老爹看向院门外的秦黍,“莫掌柜今儿怎么过来了?”
“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牛车已经远去,秦黍收回视线,转身回了院子。
“这是来打听药曲的事儿来了?”
“这是顺带的,”两人一同进了堂屋,秦黍道,“庾氏想让我为他们卖命。”
宋老爹坐在桌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道:“这话是怎么说?”
“庾浚想让我为他效力,这是莫掌柜的原话。但我看他那为难的面色,说起这话时,看样子是点到为止,但有些话却像是含在嘴里没吐出来。所以我猜想,怕是‘效力’这话都是莫掌柜润过色才说出来的。这言语没被修饰之前怕是想收了我去当他们庾氏家奴。”
世家大族最擅养世仆,他们也只信这世代为奴的家仆。秦黍一个贫户女出身,身上即便有被庾氏所看重的东西,他们即便想招揽她为己用,也只会是这收为家奴这一途。
哪怕是收为家奴,在他们这些世家人看来可能都是对秦黍的一种纡尊降贵了。礼贤下士那一套是用来对士人的,不是用来对秦黍这样一个贫户女的,这是世家的傲慢。
至于唯才是举那一套,依着秦黍与那位庾家子的两次照面来看,他会用,但绝不是用在她身上。
宋老爹不比秦黍,他是个地道的现世人。他在赵州多年,庾氏盘踞北方已久,他素有听闻,闻言便道:“何不趁这个机会就攀上庾氏这棵大树下躲风雨呢?”
“您怎知这庾氏就没有风雨呢?”秦黍坐了下来,把玩莫掌柜的留下的那只空茶杯,“凡事有利必有弊,我们想依托庾氏这庞然大物,自身却没有那相应的实力,最后不过是徒做了养料罢了。”
她看向宋老爹,“宋爷爷,你出自赵州,定是比我听得多也见得多。沅水多变,每隔几年便有人家遭水灾横祸,流民成批,但你可见有多少人一开始就去卖身为奴了?我常听说年景儿不好,盗匪才成群。可这盗匪又是从哪儿来的,你我皆知道。那这些人怎么宁愿去做了盗匪也不愿去做那世家的隐户和奴仆呢?”
世人皆不傻,若真是有利可图,谁不去图?不过是权衡利弊后,显见的这弊大于利罢了。
庾浚想用她,却又不给她相应的体面,无非就是觉得她如今的身价还不值得他折节相交罢了。可哪怕今日庾浚真要折节相交,秦黍也不见得就会买他这个账。
如今世道艰难,赵潭两州皆生民变,这大燕朝风雨突变之夕,这些依附皇朝已久的世家大族焉能不沾风雨,安坐钓鱼台。
况且这一趟钦州军北征之行,还不知道是如何境地呢。在大势面前,世家王侯、黎民百姓皆不过是蝼蚁!
庾浚瞧她不上,焉知她又能瞧得上他?
第一批药曲成曲,陈岳的粮也已运到。秦黍站在院门前,指挥着伙计往院子里搬粮,陈岳风尘仆仆过来满头大汗,此刻正与秦黍站一旁,拿着帕子拭汗呢。
“你怎要这许多粮,眼看这秋收便到了,这秀州又不似别处,气候湿润,那些粮可是放不住的。”
秦黍眼睛盯着伙计卸粮,偷着空回他,“你是不知道,我这手底下又添了五十多口人,这么多人的生计乍然落我身上,我这不是压力甚大嘛,左右这手中有粮这心中才能不慌啊。”
陈岳会信她这鬼话吗?
那肯定是不信的。
陈岳又不是得了失忆症,这秦黍托他买粮的时候,她手底下可还没招揽这许多人呢,但他觑一眼秦黍面上的淡定自若,便知道这丫头即便心知他知晓她说的是假话,她也是无所谓的。
陈岳便知道他这是碰上对手了——这是个比他还能睁眼说瞎话的人。
“怎么样,这一趟槐州之行还顺利吗?途径潭州时没生什么事儿吧?”陈岳奔忙这许久,还是为秦黍运粮,秦黍怎么着都要礼节性地关心一句。
“槐州虽有些地方出现稻灾,但总体上无大碍,就是粮价也上浮许多。”
“跟秀州的粮价相比,涨幅如何?”
“虽说涨了些许,但还是比不得秀州粮价涨幅得多。”陈岳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就是这一趟经过潭州,竟与我起初想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