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消散,夜色逐渐洇过整个承平长公主府,廊下灯笼微微摇曳,投下暖黄的烛光。
那块刻着小字的玉珏被装进木盒,锁进了酸枝木雕玉兰花的妆台下。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这个美丽的姑娘。
它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坐在妆台前的姑娘又长大了一些,正由丫鬟梳着一头长发。
有人端着摆满钗环笄簪的漆盘过来,笑着同她道:“郡主,外头来参加笄礼的宾客都到了,皇后娘娘也来了。”
“嗯。”
轻轻一声回应,它便被一双纤长的手拿起来,悬在了红色月华裙腰间。
它在那一日见过许多人,早上陪着她宴请宾客,傍晚又陪着她去校场射猎,看着她肆意欢笑,似乎要在及笄这一日,同什么告别。
它第三次被拿出来的时候,亭亭玉立的少女依旧坐在妆台前。她换了素色的衣裳,捏着它轻轻摩挲一遍,眸光平静。
“陈羡鱼……”
它听到她低声唤了一个名字,旋即,它便从空中坠落,坠在硬邦邦的地上,四分五裂。
一粒细小而微不可见的碎片从地上迸起,飞落在桌上,落到明黄的诏书旁。
它剩余的部分则被包裹进最开始那片丝绸里,静静沉入池塘底的淤泥中。
它知道,它再也见不到这个姑娘了。
番外肯爱千金轻一笑1
我十六岁时,第一次有了喜欢的男子。他同上京的王孙贵族不一样,同春闱榜下的年轻士子也不一样。如果非要说同谁相似,或许是同爹爹。
我不是说他与爹爹相貌相似,也不是说他们性子相似,只是,他看我,总是像在看一个妹妹或者一个晚辈,那双带着郁色的眼睛里充斥着的是包容和宠溺,但不是我想看的东西。
我是在江南遇见他的。
爹爹白日里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阿娘便做主在江南停留一段时日,待爹爹病情稍缓再动身。
于是我们在江南住了下来。
我还记得那座三进院子的位置。徐州,淮安县,西城,浚仪街,折柳巷,门前有一棵石榴树的那户。
那时候春色已深,柳树飘摇,我跟着盛公公去抓药,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他一个人立在河边,吹一片柳叶。
调子应该是很好听的,但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听着有些怅惘,有些难受。我不喜欢难受,但我喜欢听他吹这曲子。
我问他,这位公子,这是什么曲子?
他似乎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回答说,此夜曲中闻折柳,便叫折柳吧。
这里是折柳巷,他在吹折柳曲,真有缘啊。
我说,这是公子自己作的曲子?
不等他回答,我又将李太白的《春夜洛城闻笛》念了一遍,然后问他,曲中是思乡之情吗?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着朝我行了揖礼,又朝等在另一边做普通管家打扮的盛公公点点头,然后说,小可家中尚有杂事,不便打扰,姑娘,告辞。
他告辞得干脆利落,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以至念念不忘。
因而,每次出门,我都有意寻找他的身影。但等到夏蝉喧嚣的时候,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直到我被邀请参加淮安县的端午文会。
爹爹阿娘带着我一路过来,虽然没有特意招摇,但在淮安待久了,这里的地头蛇多多少少知道我们的身份,四时八节便也恭恭敬敬地要过来请安送礼。
端午文会,正是沈家夫人提起的。
沈家素有清名,江南又文风鼎盛,文会屡见不鲜。由沈家主办的端午文会,便是淮安乃至整个江南最有名气的文会。
在这里出了名,虽然不能得些直接的帮助,但保不齐就能被大人物看中,收为弟子门生。还有些倒不是为了这个而来,而是为了以文会友、交流解惑。
我没去过文会,因此便答应了沈夫人的邀请,同她一道出席,坐在专为女客设的隔水小亭里,欣赏那些献上来的诗词歌赋。
来之前,我又问爹爹和阿娘要不要一同去。屋里焚着玉华香,爹爹坐在窗边吹一管竹箫,阿娘则托腮出神,听到我的问话,阿娘让我自去,还说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我又去看爹爹,爹爹便将唇边的竹萧放下,同我说,华阳回来的时候若是还早,便去明月楼带些蟹粉狮子头回来。
我气得立刻离开了这座院子,直到登上沈家的马车都还闷闷不乐。
不过我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坐到悬着纱幔的小亭中时,便又高兴起来。
文会真热闹呀。
献上来的诗词有好有坏,有格外亮眼的,亭中的女客便要隔着纱幔指一指,再小声笑语几句。不过,她们不敢同我一同聊这些,只因我坐的位子,比沈家夫人还要尊贵。
看了一会儿,新鲜劲过去之后,这文会就无聊起来,我使唤跟来的丫头提前去明月楼定下蟹粉狮子头,害怕到时明月楼客人太多,来不及做我这份。
便在这时,又有一位年轻人的诗被传到了小亭中。
上好的罗纹宣首先递到了我手中,我瞧了一眼,当即觉得,这便是此次文会的魁首了。诗好,字好,人也……不对,人我还不知道。
我将宣纸递给沈夫人,夸赞说,沈家少年郎果然名不虚传——这诗据说便是沈家九少爷写的。
沈夫人接过宣纸看了一眼,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很好地掩饰了她的不悦,低声同我告罪,她说,这应当不是出自沈家九少爷之手。
我便明白,这又是一个欲要来讨我欢心的人。不过,这沈夫人倒是个拎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