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我笑着问道,那这诗出自何人之手?
于是,我第二次见到了他。
他便是那个替沈家九少爷写诗的人。
我从沈夫人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姓顾,名淮,字韫之。
桃源街私塾顾廪生的义子,少有才名,及冠不久就中了举,娶了顾廪生的独生女儿为妻,正在他意气风发要往上京参加会试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
有举子告到上面去,说顾韫之是娼优之子,本没有资格科考,应当取缔他的举子身份。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嫉恨他的士子无端构陷,可没想到,查来查去,查到最后,他竟真是娼优之子。
他的母亲是当年的秦淮名妓,而他的父亲则是庆喜班的名角儿。
名妓与名角儿早早就亡故了,因早年支借盘缠的恩情,尚在襁褓中的他被顾廪生充作义子养大,后来更是将独女嫁给了他。
断这案子的官员很是惋惜他一身才华,又念此事并非他蓄意隐瞒,因而并未降罪于科举路上为他作保的廪生和学官,只是罚了一笔钱财,撸了他和顾廪生的举人、秀才身份,责其永不再考。
后来,不再是廪生的顾夫子病了,桃源街的私塾也关了。再后来,顾夫子死了。最后,他的妻子郁结于心,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殿下,他是很可惜的,如今出来替人写诗,是为了将之前借的钱还上。顾夫子和他夫人生病时,花了许多银子。
沈夫人这样同我说。
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确实有些惋惜之情,但更多的,不过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我对他的态度,顺着我的想法说话罢了。
不过,我不在意。揣摩我的心思来讨好我的有那么多,何必在意。
文会结束后,我命人将他带到面前。
我同他说,我第一次来江南,如果你领我游览三日,让我满意,我便让你有重新科考的机会。
他同意了。
那三日我过得很快乐。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游过湖、采过莲,听过曲、看过戏,爬过山、求过签。
最后,我们站在初见的那棵柳树下,我说,你再吹一吹那日的曲子吧,我很喜欢听。
他也同意了。
薄薄的柳叶在他唇边轻颤,那样悠悠的调子就顺着河水,一去不复返。
曲终,我说,我很满意,你回去准备下次会试吧。
他却对我笑了一下,说,姑娘,除了这个,这三日陪着你顽,可有打赏的银稞子?
我没有生气,大方地让丫头给了他一包银子。我知道,他是要去还钱的。
他果然没有拒绝,但是,他拒绝了我最开始的馈赠。
他说,姑娘,我已去青蘅观寄了名,待收拾完这里的事,便要到山上去,不再科考了。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用那双含着包容的、像看妹妹一样的、总是带着郁色的眼睛望着我,轻声说,姑娘,你还小。
那片吹过的柳叶被扔进河里,他走了。
我沉着脸回到院子,拿鞭子祸害完一池荷花,然后跑到爹爹身边,哭湿了他半个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