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雷打不动看热闹,挑水桶的汉子还站在二人旁边不远处,看着他们,眼睛快要眯成了一条缝,半步不挪。
此时明怀镜心里已经要乱成一锅粥了,但面上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正要伸手请此人快快离开,但余光一瞥,又看见他身后的茅草屋子。
明怀镜尴尬一笑:“哈哈哈,敢问,此处可是阁下住宅?”
挑水桶的汉子几步跨到井边,翻手撂下水桶,叉腰竖眉道:“啊,不然呢?”
语毕,明怀镜作一作揖,脸上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脚上却是越飘越远,不过,还没等他走出这院落,便被雷定渊抓住了衣领。
若是放在平时,他这个时候也该反应过来了,但此时不知怎的,明怀镜就是不敢转身,手上冰凉,脸皮却是滚烫的。
于是,他便背对着身后二人,感受到雷定渊身形微动,道:“请问,此地是何处?”
那挑水人放了木桶下井去,发出一声闷响,闻言,竟然有些惊讶起来:“啊?你们不知道这里是哪?”
明怀镜这个时候才慢慢侧过头来,刚好看见挑水汉子摸了摸光亮的头皮,狐疑道:“这儿是封门铺。你们俩看着就是哪个修仙大家的公子哥,居然连封门铺都不知道?”
听完这话,明怀镜便与雷定渊对视一眼——
几十年前,封门剑冠绝天下,江湖上的修仙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来却莫名其妙地衰败凋零了下去。
明怀镜此时已经恢复正常,礼貌道:“我与同伴一起四处游历,偶然间才到此处,请问阁下,现在是哪一年?”
“五福1055年啊,你也别解释什么同伴不同伴的,老子这辈子见过的事比我家大黄拉的屎都多,快快快滚出去,别杵在别人家门口!”
话间,井中又是被提上来好几桶水,那挑水人看来是还有其他事要做,此时再也没有耐心一问一答,叫了大黄出来,汪汪几声,鸡飞狗跳,就把二人吆喝了出去。
“砰!”
院门一关,尘土飞扬。
明怀镜与雷定渊对视一眼,良久,才道:“1055年,这画中年岁,是三十年前。”
封门铺的衰落,是开始的地方,也是开始的时间。
二人所处这方位置,放眼望去,周围郁郁葱葱皆是树木良田,小桥人家,却与之前在画外时所见封门铺景象不一。
这时,东边较远处,有亮光擦过明怀镜眼角,一晃而过,明怀镜扭过头极目眺望,并看不清,便扯了扯雷定渊袖口。
还没开口,便立刻听得雷定渊道:“是你我来时,遇到的封门门楼,我们现在所处之地,应当是在封门外围。”
本想说误打误撞,但明怀镜仔细想了一番,觉得这次入画还真不能算是偶然,便要与雷定渊一同去到封门门楼,再探一番。
关于雷定渊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明怀镜实在是非常好奇,但一路追问下来,也只能听得这位冷面郎君,语气平稳,波澜不惊地将追击的过程讲了个大概。
语毕,两人之间一阵安静,明怀镜道:“没了?”
雷定渊点头:“没了。”
于是,明怀镜摇头晃脑,伸手来摸了摸自己那并不存在的长髯胡须,道:“雷定渊,不是我说,要是你哪天上街去当说书先生,肯定不到一天就要饿死了。”
雷定渊与他并肩而行,闻言点头赞同,但又接道:“但我为何要去当说书先生?”
明怀镜“哈哈”笑了两声,缓缓转头,去看身边这人,日光透过层层林叶落在其发间,眼上,鼻端,唇边,最后还有残余,又轻抚在自己手上。
“我倒是有可能会去当。”明怀镜道。
“是因为没钱,还是因为你喜欢?”
“啊?”明怀镜脑中空白了一瞬。
在没人明晃晃地点出来之前,明怀镜一直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因为刚被贬就被卷进各种事情里,所以也并没有将主要注意力放在自己作为凡人的“身家性命”上。
毕竟,小时候是天帝之子,好歹被称作“小殿下”;长大后虽说现下被贬,但好歹也被尊称过“天帝”。
当神仙当了这么长时间,当然从来没有考虑过作为一个凡人需要活下来的根本。
但此时,雷定渊却实实在在地直接点出来了!
他没钱啊!
明怀镜震惊道:“我没钱?!”
雷定渊颔首。
明怀镜眼睛瞪若铜铃:“那我之前花的谁的钱?!”
不过此问并不需要雷定渊来回答,话一出口,明怀镜就想起来了——
之前苏氏灭门那一次,他花的除了八千明极的钱,还能是谁的?
此时,雷定渊看着明怀镜,又将之前那话重复了一遍:“想当说书先生,是因为没钱,还是因为你喜欢?”
待到反应过来这一堪称晴天霹雳的事实,明怀镜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嘴唇微张,似乎还在消化这件事情。
只听得雷定渊淡淡道:“若是喜欢,便去做吧——到了。”
最后二字犹如雪中送炭,明怀镜连忙闻言去看,仰首就望见封门门楼高高伫立在面前,其上与之前初入封门时没什么不同,仍然金漆红字,行云流水。
仔细去看,甚至还能看见其上雕刻的封门特有剑纹,两虬戏珠,珠上缠藤,精美至极。
便是与那塞在死人嘴里的口中玉上的花纹一般无二。
但除此之外,站在门楼之下四处看,即便是随便放个没法力的人来,也能觉察出,封门铺画内画外,虽然景色极其相似,但其中透露出的气场,却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