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他能听见。”
泰迪推开一扇厚重的门,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一个打扮朋克的金刚鹦鹉正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唱着摇滚。他身后的贝斯手则是一只雨林青蛙。
酒保是只圣伯纳,庞大的人类身躯近两米,他脖子上系着金属制的小酒桶金项链,正在娴熟地调着鸡尾酒。
圣伯纳看见泰迪后打了声招呼,浑厚的声音说:“好久不见,泰老弟。你不是嫌弃我们这里没有可爱的人类小姐吗,怎么今天来这里喝酒了。点点什么喝?”
泰迪敲了敲桌面,说:“你最拿手的吧,两杯松针鸡尾酒。”
说着他指向一旁的柯礼:“看我带谁来了?认识这位吗?”
圣伯纳仔细瞧了瞧柯礼,认出他是犬族的继承人。他热情洋溢地大声说:“小柯礼,对不对?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上次看见你时,你还在你父亲的怀里,是个小宝宝呢。不得不说,你同你父亲长得真像,相当的英俊不凡啊。”
“你认识我父亲?”柯礼坐在高脚凳上。
“还算熟。不过他太忙啦,没来过几次。听我说,你父亲是一只好犬,只可惜……”圣伯纳擦着杯子,换了个话题:“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有没有中意的人啊?”
不等柯礼说话,泰迪笑着说:“嗨别提了,咱们的这位少爷啊,这里有问题。”他指了指脑袋:“成天闹着要解放我们,解放半天,把自己解放进去了。”
“什么意思?”
“在为一个人类的小姑娘烦恼嘛,还能是什么事。”泰迪说。
圣伯纳看了看柯礼,柯礼垂着眼若有所思。他将酒推到二位跟前:“哈哈,真不错,年轻的生命,鲜活的感情!”
泰迪凑近圣伯纳,半掩着嘴,借着嘈杂的环境声掩饰,低声八卦:“一个人类姑娘在生他的气。”
“这样呀,我可没有和人类女性打交道的经验。”圣伯纳思考着:“不过,在我看来,能有人为你生气真是天大的福气哪!要我说,能被生气的犬族都是幸福的犬族,说明人类把你当一回事。”
柯礼刚要打断,圣伯纳继续说道:“哎,我又想起我那可怜的老杰克,他已经去世不知道多少年了。还在世时,有次我把他最爱的酒桶踢翻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吼我,即使是心疼成那个样子,也没有因此生我的气。”
圣伯纳说起自己的主人,那是阿尔卑斯山上的老护林员。他性格内向,酷爱烈酒,最爱做的事就是扛着没装弹夹的猎枪带着他巡山,偶尔搭救一下困在山里的游客。太阳初升到日落,一个人类的老家伙带着他这个毛茸茸的大家伙,看他踩着白雪,追逐小松鼠,跟干枯的树枝作对,对着冰河下的鱼汪汪叫。
“老杰克不爱和人打交道,他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圣伯纳自豪地说。
“他只有一次对我生气了,那次他知道我并不是普通的狗,我还能在他去世后活很久很久。”
“他没有一点惊讶:「我早该知道的,戴维。」戴维是他给我起的蠢名字,也只有他会那样叫我。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我没有反驳。他说:「我早该知道的,因为每次看你到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觉得你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一条蠢狗。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现在十分后悔,甚至还有一点生气。」”
起初我很不解。直到他弥留时,我才多少能理解他为什么生气。因为他说:「嘿,我的伙计,早知道我死后,你还有几百年的生命,我真该对你更好一点的。」
可是寿命短的那个人是他啊,不是我。我不解。他继续说:「早走的那个人总归是幸运的。被留下的那一个要面对漫长生命带来的荒芜。一想到你要经历这些,我便感到不安和害怕。戴维,你早该告诉我的。现在我一阵阵后悔,我想到,若是上次让你吃了那块熏肉,或是在你夜晚想要出门看月亮时带你去森林里玩,那该多好啊。我明明可以给你留下更多好的回忆的,现在我可是没机会了。这是你的错,戴维,你知道这一点,我不会原谅你。」
他虽然那样说,可他一点没有怒气将呈现在脸上,人类的表情我见过很多,但那一刻他的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可怜的老杰克,那时他的眼睛已经渐渐蒙上死亡的阴翳,死神已经站在他的枕头旁,我发誓我能感受到,他会害怕吗?我不清楚。可这一点没有影响那老家伙眼里的笑意。那是人类独有的温柔。他们总是知道如何在复杂的情感里掺杂一点爱意,从而令你欲罢不能。
「在你没有开口说话的那段时间里,你一定听了我很多蠢话。你也应该说话的。礼尚往来,不是吗?我的朋友。」他这样说。
在他死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独自在我们一起走过的山里无意识地逡巡。我甚至将我自己埋到雪堆里好几天,只是为了让自己冻僵,不再去想他临死前说过的话。因为我知道,他的生气是真实的,他的爱也是真实的,爱与生气并不矛盾。
人类的欲望总是比我们想象中的多,这也是他们的可爱之处不是吗?他们擅长伪装,又因为别人的不真诚而生气;他们追求物质和权利,又大肆地称爱是世间最珍贵之物。真是世间一等一狡猾的生物啊。可是被这样的生物爱过,你又会觉得没什么不好。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总是令我怀念无比。”圣伯纳叹着气:“怎么说到这里了。请原谅我的啰嗦。”
“人老了会啰嗦,犬族也不例外嘛!”泰迪同柯礼撞了下杯,调侃道。这故事他已经听了成千上万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