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是你吗?”她试探般地问道。
野兽群中央鏖战中的那个血色怪兽停住了动作。他的瞳孔放大,从柯义那边夺来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刚想应声,随后被一众兽人撕开了胸膛。
阿黄在菜菜的面前被撕扯开了。发黑的血液从那早该溃败的身体里喷薄出来。而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早早就分崩离析。
菜菜嘶哑的悲呼在风雪呼啸中、野兽嚎叫中显得微不足道。
柯礼也逐渐丧失控制,他目眦欲裂。他觉得自己大脑里一片空白,而这片空白,又彻底被无边无际的黑色替代。
他扑上去,将挂在阿黄身上的犬族们一个个扔出去。
那些犬族因为姚钥的味道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们被柯礼远远甩出去,在墙上砸出一个大洞,然后又会重新扑到阿黄那里,争抢牛骨头。他们撕咬着,嘶吼着,在姚钥的身上留下无数齿痕,又被柯礼咬住脖子扔出去。
柯礼的身上也带了伤,很重很重的伤。身上的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们的。
这场无止尽的战役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渐息,他感到时间变得迟缓。大家都放慢了速度。
随后大家完全停止了动作,滚在地上捂住了脑袋。
柯礼——柯礼——
柯礼听到有人在叫他。是从空中传来的声音。
他抬头,发现旷野中有一棵树,而他站在树下。树下还有松鼠,屠户,和狐貍。他们捧着松果,捧着牛骨,捧着三只绵羊。
有一个女孩坐在树梢上,她的背后是一轮金色的月亮。
女孩的脚踝雪白纤细,女孩的身体光裸圣洁,她在枝桠上坐着,脚一晃一晃的。
她叫他名字,认识他。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
“你是谁啊?”他问。
“我是你用绵羊、用牛骨、用松果换来的金色的月亮。”她回答。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他又问。
“想和你说说话。”她回答:“我等你等的有一阵儿了呢。”
“那你能下来吗?你坐在那里,背光,我看不到你的脸。”柯礼说。
“不可以哦,月亮只能在天上。不能去到地上。”她说。
“那好吧。”柯礼觉得头有点沉,有点痛,他说:“我的头很疼。怎么回事?”
她笑得很开心,脚丫转了转:“很快你就不疼了。”
他怀疑:“你怎么那么确定?”
“因为啊,你们身上的诅咒马上就要解除了。属于你们的力量会原原本本还给你们,以后,不再需要号角,你们就可以最自由地变身。你们本就是大地和风的孩子,你们会去爱大地,爱微风,爱晚霞,爱花朵,不必再为人烦恼了。”她的声音比月光还要温柔。
柯礼只觉得有一种突如其来的难过:“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钥匙就是锁,锁就是钥匙。钥匙没了,锁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女孩耐心地开导他:“小狗,你要开心一点。这是你一直期待的事情,不是吗?”
“以后呢,你要勤洗澡,勤刷牙。
好好爱惜自己的尾巴,时常修剪自己的爪爪。
如果喝了酒记得自己走回家,不许再和猫打架。
你会是最优秀的首领,也会有最忠诚的手下……”
柯礼捏着眉心,那里痛死了,他反而觉得她说的这些都不重要,追问道:“那你呢?”
“我呀。”女孩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指指身后金色的月亮:“月亮落下后,太阳会升起。你会拿回你的松果、牛骨,还有绵羊。”
柯礼摇头,她说的什么松果,什么牛骨,什么绵羊啊,乱七八糟。他要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想反驳,又说不出话。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她的脚踝,但树杈忽然变得非常辽远。两人之间隔着一整道天空。
这时,金色的月亮从树梢落到草尖,从带着朝露的草尖落到地平线下,柯礼再去看时,女孩也已不见了。
柯礼醒来时,觉得身体里有着充沛蓬勃的力量。就好像身体里,脑海里的某个闸门被打开了。
这和姚钥之前喊叫时他的力量不同。那是不受控的力量。而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力量掌控自如。不再是那具死板的人类的身体。
他去想耳朵时,耳朵弹出来,不去想耳朵时,耳朵又会收回去。尾巴、爪子、身体……现在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随心所欲由他控制。他自己有所感觉,这是更加强大的自己,更加自由的自己。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想到这里,身体上的轻松感随后被一股来势汹汹的荒芜感所支配。他看到了躺在不远处的姚钥。
几乎是轻轻一跃,他便来到了她身边。
她浑身都是伤口。整个人白到透明,像一个即将消失的幽灵。她躺在自己的血液中。血流了满地。空气中也不再有那种强烈的霸道的牛骨味道。
躺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女孩。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类女孩。
柯礼浑身剧烈的颤抖,完全失去风度,他抓住她的肩膀,可那一抓,手指就陷下去了。指印在她身体上留下一个个不能复原的坑。她的身体在失去弹性,失去温度,失去味道。
男人大脑僵死,出于本能的,下意识低头,去舔了舔她紧闭的双眼,声音破碎:“摇摇……摇摇……”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手动了一下。他即轻轻握住她的手,可她却从他的掌心脱出,反而去往兜里伸。
她的眼睛没力气一下子睁开。努力了几下,终于睁开眼睛,看到柯礼,随即变得水汪汪的,充满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