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比较腼腆,话少,简单嗯了一声,秦迭便看见不远处的地铁口,连忙道:“停!就在您正前方大概五十米的位置,有盲道直达过去!”
黎宜像是得到满意的答案,向别人炫耀自己孙子考试得了第一一样骄傲,笑道:“你看,我说志愿者都很好吧!小秦你再帮忙看看他的导盲犬受伤没,我遇见他的时候啊,差点被车撞了,可吓人了。”
秦迭顺着黎宜的指示,屏幕里是一只金灿灿的金毛,盯着黎宜傻乎乎地吐气,黎宜不放心,硬是围着它转了七八圈,秦迭再三检查无误才放行了这位可怜而又莽撞的盲人老大哥。秦迭乐呵呵看着他牵着导盲犬,浑像一个被班主任教训完毕的小屁孩,丧眉搭眼地朝地铁站走去,这才发现不对劲。
“诶,您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出什么事了吗?”
“我收到一封信,”黎宜这才又叹了口气,“但周围不是盲人就是文盲,我想让人帮我看看,这信是打哪儿来的。”
再简单不过的原因……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秦迭意识到寄信人可能是很重要的人,呼吸也跟着谨慎了些,艰难地从懒人沙发里爬起坐直,看着屏幕里的信封,等待摄像头聚焦。
黄色羊皮纸上钢笔墨水印记由模糊逐渐清晰,她一字一句念道:
“清远市,镇安街道,1102号。”
话音刚落,她明显看到拿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将薄纸在指缝间压出深浅不一的折痕,秦迭轻声喊了句:“爷爷?”
“黎叔!”
此时,不远处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街角响起,穿过车流,混杂在发动机的咆哮,喇叭的轰鸣,还有人群嘈杂的话语中,但却突兀且清晰。
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润泽,荷叶清香在夏风中缓缓摆动,即使在红尘翻滚的人群里,也能一下子抓住耳朵的声音。
epide24
池晚桑去养老院找黎叔时才知道他出去了。
这么些年,他不知道多少次劝这位老顽固多出去走走,总是被一句“瞎子还能到处看什么”给堵得哑口无言。软的硬的他都来过,装作在养老院门口摔了一跤,打电话给黎宜,不出意外只会收到一句“慢慢爬起来就好了”。
要是硬来,老年人知道自己哪儿脆弱,往后一倒,不把未来一周的饭菜给碰瓷高一个等级,他就不姓黎。
对于黎宜的经历,池晚桑知道的不多,他是在失明之后才认识的这位老师,黎宜受外婆委托,继续教他钢琴。不是之前的钢琴老师不愿意教一个盲人,相反,失明对那时候的小池晚桑打击太大,除了外婆,他不愿意再见任何人。
黎宜第一次进门的时候精准抓住了他因为撒气扔过去的枕头,冷笑两声说这点雕虫小技可还伤不了他一个瞎子。
他不像别的老师,处处考虑到眼睛的问题,小心谨慎小心翼翼,把池晚桑当做一个瓷娃娃供起来。黎宜听到一个错音便会毫不犹豫且准确无误地在他脑门上留下一个脑瓜崩,第一次打在池晚桑脑门上时,脆生生的响,一老一小当场愣住。
他说:“不喜欢别人特殊对待自己,首先自己得站起来。你一直跪在地上,路过的人心善想拉你一把,还被你吐一身的唾沫,谁吃多了撑得来受这个罪?”
池晚桑失明后外婆也没让他放弃钢琴,对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人来说,弹成那样已经是不易,却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瞎老头劈头盖脸一顿骂,他不服气。
和自己赌着气赌着气,就继续弹了下去。
他以前无意间听见过黎宜和外婆的谈话,只知道黎宜一辈子没娶妻,失明之前倒是有个姑娘和他在一起,失明后,不知怎么的就断了联络。
想到这层,又听人说黎宜今天收到一封信,想必是那个姑娘送来的。老了老了怀念起青春时情窦初开,意气风发,难免冲动,他不放心跟着找了出来。
可他一个盲人,又能找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绝望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不仅是苏木,还多了一个秦迭。在他即将拨通那个号码的时候,听见了不远处老头子絮絮叨叨的声音。
“你记得下一个软件啊,很好用的……”
而秦迭的视频通话也在老年人太过激动的情况下,被不小心挂断了。
屏幕上突兀的一片漆黑,倒影出她有些茫然的表情,还有身后不远处矮柜上池晚桑和岫白的合影。
“小池?你怎么过来了?”说出口的话带着点鼻音,而眼角的泪水已经顺着脸上蜿蜒曲折的皱纹颤颤巍巍挂落。
没人看得见,也没人会戳破这鼻腔共鸣明显过多的非自然声音。
池晚桑只楞了瞬,嗯了一声,拉着他就往养老院走。
“你装什么冷漠,刚才喊我那么大声……”黎宜杵在原地,“别拉我,刚志愿者都要给我念完了,你这一嗓子吼得我手抖,给人挂断了。”
“……我叫了苏木来。”池晚桑右手还是拉着他不松手,用力不大,毕竟两人都不方便,他喊了声岫白,左手上一使力,两人便都跟着岫白找到了方向。
黎宜听罢乖乖跟着走,嘴里小声嘀咕着:“苏木啊,这孩子来了耳根可要不清净了。”
苏木带了两盒果篮过来,听说上次老头子突发奇想想吃炸鸡,这次也特地带上两只炸好的鸡翅,一进屋就醇香扑鼻,油香四溢。
“我说黎叔啊,平时拖着你你死活不肯出去,今天怎么自己瞎跑啊,把我家晚桑吓得够呛,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