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来悼唁的人便少了,秦迭一个人坐在白帆里守灵,本是需要长子长孙来做这样的事情,她一个女孩连资格都没有,但她乜了眼旁边支起的一张麻将桌,还有桌上吆五喝六的四个男人,不屑地转过头去。
他们,好像还不配。
村子里没有路灯,以前夜行全靠月光,顶多举着一把火把,后来电筒手机问世,前方亮起一个小光亮就知道来人了。
不过村里地广人稀,荒郊野岭打着电筒遇见什么都好像不奇怪,于是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传言,说一人在走夜路的时候前面遇见一个人,没打灯,好心上前帮她照路,却发现哪里是个人,前后都是长发,整个脑袋就是长了毛的球。
自此以后走夜路的人又换回火把,还能当个工具用。
这一带来的人少,村道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月光不亮,只能依稀分辨远处天与山交接处起伏的朦胧曲线。
忽然听见暗处传来敲击声,没有节奏,缓慢而低沉,“咚咚咚”“咚咚咚”,麻将桌上烟雾缭绕根本没有人注意,可却清晰地传到秦迭耳朵里。
她警惕地回头望去,漆黑的乡道上似乎有个黑影在动,极其缓慢,越走越进,像是个男人的影子,高挑颀长,移动过程中伴随不停的敲击声响。
她不自觉捏紧拳头。
“谁?”
旁边桌上的人被她这一声惊呼给震住,也发现了乡道上的诡异,其中一人慌张地站起来,起身间裤子带着旁边的凳子倒了一片。
“鬼,鬼啊!”
听到这边一阵混乱,那黑影才停住,然后秦迭听见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请问有人吗?我在山上摔了一跤,能借宿一晚吗?”
黑夜沉沉,这人的语气却尽显温柔,有些无奈,但仿佛能融化了这片黑暗。
“池老板?”
她狐疑出声。
那身影听见这一问,也顿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开口,“秦迭?”
这人走夜路不照亮,因为本就失明,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把池晚桑安顿下来,故意离那群抽烟打麻将的人远些,递给他一杯茶水,“我外婆去世了。”说罢,又想起什么,开口道,“她吃不到你做的饭了。”
池晚桑接杯子的手一顿,脸上神情暗淡了下去,睫羽低垂,轻轻扑打在脸上,像是在哀伤。他长相不算张扬,下颌线分明,线条却柔和,此时灯下,脸上还有淡淡泥污,应是他说的摔了一跤。
半晌,他开口道:“下回,我带着饭菜一起来祭奠她。”
秦迭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之前外公去世的时候,她哭得可难过了,今天却没人掉一滴眼泪,我也没有。”
她看了一眼池晚桑,似乎想安慰自己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问道,“你外婆是怎么去世的?”
池晚桑暗了暗眸子,低头玩弄手中的水杯,“刚开始就是一个感冒,后来没想到越来越严重……”
生命的脆弱在这两位姐妹身上暴露了彻底,她们不是娇养出来的,但仍经受不住这样的小挫折。
像根掉落下来被晒干的枯木,轻轻一踩,便碎个彻底。
注意到池晚桑手臂上的伤,秦迭无奈地起身给他找药,“你什么时候走?怎么这么晚还在山上?”
远处打麻将的人忽然说了句陈婆婆保佑他这轮手气爆棚,池晚桑没注意,回道:“明天回连阳,本来是今晚回的,没想到一脚踩空滚了几圈,找路找了一下午,看来是外婆在怪我来得少了。”
秦迭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蹲在他旁边,轻声道:“今晚就在这里吧。你手上有血,我帮你处理一下,这个药膏还挺管用,我念一遍说明书,你记着明后天按照说明书涂。”
“等一下。”池晚桑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根录音笔,“我记性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秦迭握住他手臂的时候,他不可察觉地微挣了一下,秦迭没在意,涂上药膏,开始找说明书。
“……还有问题吗?”
“没了,谢谢你。”池晚桑微微笑着,“我今晚就在这儿陪你,不用分心照顾我。”
忽然,他像是心血来潮,问道,“这根录音笔是什么颜色的?”
秦迭心头微悸,“红色,怎么了?”
池晚桑摇摇头,“就知道苏木说的黑色是骗我的。”
她也跟着惋惜地笑了笑,“他也是为了你好,颜色多点,看着明朗些。”
“真的不用睡吗?”
池晚桑摇摇头,今晚他的话似乎比以往更多些,语气也更温柔些,“不用,我听你经常扣什么,是受过伤吗?”
秦迭这么微小的动作被发现,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小时候烫伤的,没想到这么久了,偶尔还是会痒。”
一听就不是简单的烫伤,池晚桑问:“怎么弄的?”
秦迭耸耸肩表示无奈,“就是哥哥不见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刚好撞上他们两个吵架,刚烧好的开水壶没人注意盖上盖子,就放在桌上。我过去的时候更没注意,直接泼在了腿上,不过早就好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被蚊虫叮咬了一样,不甚在意地笑笑。
可她却没说,当时没人注意到她,这么大的动静,可她当时瞬间就成了隐形人,好像和哥哥一起失踪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胡乱等着伤疤自愈,又忍不住用手去扣,就一直要好不坏地拖到现在。
忽然,他伸手将蹲在面前的秦迭抱住,两人与旁边的人隔了一道白布,秦迭不愿意他们对池晚桑的眼睛评头论足,将将遮住他们看过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