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啊,比如东都特产的泡泡卷,北境的烤鹿肉……”
提起吃的话题,和每一个在废弃区拮据生活的孩子一样,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起来,黑亮的眼底像是坠了星星,闪烁着期待与憧憬。
念着念着,她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握起的手掌慢慢张开,缓慢的无力感中,语气轻得像是风吹就落的蒲公英,“利亚,我会有能吃到的那一天吗。”
正常人大概会在这时说点安慰的话,比如“一定会有的”、“当然能了”之类的。
阿米利亚却一脸坦然:“不知道。”许多事的发展并不由人,在这个世界他之前努力的许多例子都证明了这一点。
余枝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才有些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只有利亚你才会对我这么说。”
阿米利亚不觉得自己回答得哪里不对。
他没有陪伴生病的人类的经验,魔族很少生病。
对他而言,陪伴生病的余枝,和之前在余枝家里与她天南地北聊天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地点了。
他从江怀风那里听来的各处传闻与故事,也被穿插进了他和余枝的聊天中。一直以来,余枝的反应都很正常,会兴致勃勃地追问,会忽然就某个奇思妙想展开幻想,也会不断提出各种假设性场景。
对一般人来说,孩童的跳脱大概难以应付,但阿米利亚还算适应,经常跟着这些问题往下发散思考。
一来二去,两人聊得倒也尽兴。
但能看见情绪波动的小魅魔却清楚,一日一日的接触中,余枝并非外表那般无忧无虑。
郁衡没有告诉自己的妹妹她到底得了什么病症,仅仅告诉她会好起来的,让她不要太担心,避免沉重的心情导致病情恶化。
余枝愿意相信哥哥的话,所以她听话地没有多问,没有因哥哥不在身边而抱怨,每每见到专门来陪自己的阿米利亚,也总是笑脸相迎,一副不知愁苦的天真模样。
可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即使努力掩饰,也无法改变真正的心情。
这段时间阿米利亚看得分明,她身上的悲伤如缓慢的雨,稀稀疏疏落下,一缕一缕汇聚,变成浅薄又确实存在的溪流。
这大概是不可避免的。没人能在生病后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态,或怨愤或不甘或痛苦或悲伤或后悔,生病的人类总有许多负面情绪。
从认识余枝以来,这或许是他从她身上见到负面情绪最多的时刻。
阿米利亚不太喜欢这些负面情绪,可能因为他太习惯余枝正面情绪更多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余枝没反应过来,“什么?”
红发青年指了指她的眉头位置,“这里,皱起来了。最近你时常会这样,为什么?”
本想遮掩过去的女孩一僵,随后转过脸,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阿米利亚耐心等了一会,听见她细如蚊吶的声音,“哥哥……他现在在哪里呢?”
郁衡临走前,曾经告诉余枝,他是为了积攒治病的钱去工作了,因为地方遥远,所以没有时间照看她,才托付阿米利亚看望。
“你很担心他吗?”阿米利亚读出她的言下之意。
“嗯。”女孩点头,“哥哥他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其实知道哥哥在努力挣钱,我不该这么任性,可前几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哥哥受伤了……哥哥总是喜欢逞强,如果真的受伤了,也不会告诉我。可我还是希望,他现在是平安的。”
阿米利亚摸了摸她的头,“但郁衡大概希望你不要这么担心他。”
“我知道。”
余枝呼出口气,像是把那些积攒的郁气全部呼出去,“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这笔让我担心的账。嗯,从给我买十个汽水糖开始!”
像是意识到这样下去会让其他人担忧,她很快从沮丧中振作起来,和阿米利亚聊起她之前做过的人生必做清单。
“其实这大概是个形式啦,人生要做的、能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一个清单能写完嘛。”她吐槽看过的情节,“而且一时半会很多事想不起来要去做的,等要去做的时候,或许又不想做了呢?我小时候还写过一条想在泥土地里洗澡呢,现在当然不会再去做。”
阿米利亚应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顿了下,下意识瞥了眼窗外的隐蔽处。
那里有隐约的血腥味与还算熟悉的气息。
“怎么了?”余枝没听见后续回答,有些疑惑。
“没什么……只是,”阿米利亚轻笑了下,“只是觉得你说的很对。”
比如清楚她那个固执的哥哥如果受伤了,就绝不会来见她这一点。
惯例的聊天时间过去,在江怀风找过来之前,阿米利亚从余枝的房间离开。
他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好,却没有把半开的窗户关上,反而又拉了一把,让窗户开得更大了。
做完这一步,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
三分钟后,一个漆黑的身影从窗外猛地闪了进来,正好站在了沙发前。
“还真是让人好等。”阿米利亚双手抱胸,往后靠,瞟着这个身上血腥气浓郁的人,挑眉,“你不打算再躲了吗?我的奴、隶。”
这人的状态看上去属实狼狈。风衣下摆撕裂大半,腰侧的血把贴身的黑色紧身衣染得深红,细碎的伤口遍布胳膊与大腿,脸上也没有幸免,血痕一道一道,唇色也呈现出失血过多的惨白。
偏偏光看气势,对方似乎还是一头厮杀的狼,没有半分软弱之态。